漢斯-約瑟夫·費爾 :德國能源轉型激進?這種批評都是有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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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數據,2024年上半年的可再生能源發電量同比增加了9%以上,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年上半年的發電量。
作為歐洲能源轉型的先鋒代表,德國的可再生能源政策值得更多的研究和關注。對此,觀察者網連線前德國聯邦議院議員、能源觀察集團主席漢斯-約瑟夫·費爾,邀其談談對德國的能源轉型以及相關議題的看法。
【文/觀察者網 鄭樂歡】
觀察者網:德國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推廣可再生能源。2000年,在您的努力爭取下,《可再生能源法案》(EEG)開始實施,其後被多個國家借鑑,推動了全球可再生能源的發展。能否請您回憶下,在當時的德國推動這項法案,都遇到了哪些阻力?
費爾:實施《可再生能源法案》可以説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首先在德國,然後在許多其他國家,EEG的實施為可再生能源的指數級增長奠定了基礎。即使在那個年代,核能和化石燃料(煤炭、石油、天然氣)行業的大公司也不斷通過遊説來反對EEG,就像今天一樣,國內的保守黨和自由黨也投票反對EEG。但我們社會民主黨和綠黨議員立場堅定,不顧一切強烈反對,最終通過了EEG。
觀察者網**:此後,德國不斷修訂《可再生能源法案》,2024年上半年,德國可再生能源發電比例創下新紀錄,風能、太陽能、生物質能和水電共覆蓋了德國58%的電力消費。如果以這個數據作為衡量,您認為德國的可再生能源法案是否得到了有效貫徹?未來還有哪些發展空間?**
費爾:2024年上半年,可再生能源佔淨髮電量的比重高達65%。然而不幸的是,自2012年起保守派政治家推出的各種EEG修正案極大阻礙了可再生能源的指數增長。尤其是太陽能市場,後來風電市場也急劇下滑。如果指數增長持續下去並且採取強有力的存儲舉措,那麼今天德國的電力供應將已經是100%的可再生能源。
幸運的是,中國通過採用EEG的基本原理,延續了可再生能源技術的成功故事。作為德中議會小組的董事會成員,我經常去中國進行政治會談,並一直為中國的EEG而努力。因此,如今,中國在所有可再生能源技術、存儲和電動汽車方面絕對是全球市場的領導者。
可再生能源技術的發展有利於地球的氣候保護,但對德國和歐洲的工業來説卻是一個問題,因為它們仍然過度依賴化石和核技術,而不是可再生能源。德國和歐盟必須再次更加關注可再生能源和其他零排放技術,這不僅將促進全球氣候保護,國家工業也將再次增長,而不是隨着化石燃料工業的衰退而萎縮。

風能是德國最大的發電來源,圖為截至2024年7月,德國各類能源發電量及佔比情況圖源:路透社
觀察者網:2021年,德國通過了更加嚴格的《氣候保護法》,確定了新的排放目標:爭取在2045年提前實現温室氣體零排放。這個目標甚至比歐盟還要提前五年,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德國必須從根本上改變能源供應。為此,德國的能源政策都做了哪些調整?
費爾:在過去三年中,社會民主黨、綠黨和自由黨的聯盟通過修訂《可再生能源法》,成功加速了可再生能源的擴張。然而,這種擴張對於實現政府的氣候保護目標來説仍然太慢。
即使是德國,特別是歐盟的這些氣候保護目標,以及所有其他國家的目標,也遠遠不足以應對全球變暖、災難性極端天氣和海平面上升帶來的挑戰。正如中國比亞迪公司所宣稱的目標:“為地球降温1℃”,這樣才有保護人類文明的現實機會。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世界必須在2035年之前轉向100%可再生能源,並且必須從大氣中清除大量的碳。
觀察者網:外界將德國的能源轉型評價為“歐洲火車頭”,意指改革先鋒,但也有批評德國的轉型過快,頗為激進,對此您怎麼看?
費爾:這種批評是由化石能源和核能行業提出的,他們擔心轉向100%可再生能源,因為那樣的話他們的生意就結束了。但我們絕不能將這個破壞氣候的行業考慮在內,因為如果繼續下去,人類文明將因全球變暖而無法生存。
觀察者網:2022年爆發的俄烏衝突,對德國的能源供應和安全造成了深刻影響,一度不得不重啓煤電。在地緣衝突帶來的全球能源供應鏈不穩定的情況下,德國如何解決能源缺口和能源調配等問題?
費爾:世界各地都有充足的陽光和風,如果我們都使用100%可再生能源,就不會再出現今天化石能源和核能系統中存在的地緣政治動盪。你不會因為太陽能或風能而發動戰爭,太陽能可沒有什麼“管道”會被破壞,但圍繞石油、天然氣、煤炭或鈾卻存在許多衝突甚至戰爭。轉向100%可再生能源將擺脱對化石能源和核能的依賴,從而為世界帶來和平,同時也會帶來廉價能源,因為太陽能和風能加上電池存儲就是目前最便宜的能源發電組合。
觀察者網:中國同樣處在快速的能源轉型中,截至2024年8月底,中國新能源發電裝機規模為12.7億千瓦,佔總發電裝機比重達到40.7%,並且形成了上游-中游-下游的完整產業鏈。有評論認為,中國的能源轉型擺脱了以往西方工業化過程中高消耗、高污染的路徑(當然中國也經歷過那段時期),似乎找到了發展和綠色之間的解決方法,您怎麼看待中國的能源轉型?
費爾:當今中國的能源系統主要以煤炭和石油、部分天然氣和核能以及日益快速增長的可再生能源為基礎。這種化石能源是一個主要問題,因為它使中國成為目前全球最大的温室氣體排放國。然而,中國可再生能源的擴張正處於指數增長的快道上,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利用清潔能源技術建立起如此強大的新興產業。如果這些投資在未來幾年也像近年來一樣迅速增加,那麼中國結束所有温室排放的速度,將比當前政府提出的“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速度快得多。
如今,化石燃料佔中國能源供應的比例已超過80%。然而,《中國能源轉型展望2023》顯示,到2040年,中國可將能源需求減少30%,屆時可再生能源佔比將遠超50%。我相信,按照目前的增長速度,如果政治意願一如既往,中國的可再生能源甚至可以在2040年之前達到100%。

工作人員巡查建築屋頂的光伏發電板。 資料圖:新華網
觀察者網:今年8月份,美國《外交事務》雜誌(Foreign Affairs)在一篇題為《綠色和平——應對氣候變化如何克服地緣政治分歧》的文章中,擔憂中國在全球清潔能源市場的主導地位,包括在經濟上和道義上。您怎麼看待歐美目前在氣候變化問題上遭遇的經濟和道德雙重困境?
費爾:人類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人類文明免遭滅絕,最重要的措施是用100%可再生能源和其他清潔產業替代化石能源和核能供應。中國在這方面大幅領先於國際社會,這一事實令人鼓舞。歐洲和美國並未走上這樣的道路,甚至仍然通過補貼和其他優勢,過多地保護化石燃料。歐洲、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應該與中國合作,加入到這一積極的可再生技術發展之中。關税、貿易壁壘和針對氣候保護技術的制裁只會阻礙氣候保護的有效實施。跨國合作也是世界各國和平共處的基礎,對抗性政治只會導致我們都不希望發生的戰爭。
觀察者網:聯合國氣候大會COP29已經結束,這次大會關於氣候融資目標的談判仍然進展緩慢,關於具體數額和資金交付方式的討論也存在許多爭議。您怎麼看待氣候融資在全球減排合作中的影響?您認為氣候融資談判舉步維艱的原因有哪些?
費爾:正如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描述的那樣,世界正在走向“氣候地獄”。2015年在巴黎,各方同意不讓全球變暖超過1.5℃,並減少年排放量。然而,2023年是創紀錄的一年,二氧化碳排放量超過57億噸,到2024年,我們將看到平均氣温上升1.55℃。
聯合國氣候會議不應關心如何用負債過高的公共預算為氣候保護提供資金,而應商定確保遵守人類文明生存的地球邊界的目標:降温1℃,並將温室氣體二氧化碳濃度降至350ppm以下——如今地球的二氧化碳濃度為425ppm。
它們之所以會失敗,就是因為對全球化石工業在能源、建築、交通、石化和集約農業領域的保護,未來的聯合國氣候會議應該關注如何讓地球再次降温。
通過一個名為“全新世”(英文:Holocene)的大型研究項目,我們希望與世界各地的大學一起科學地探索將二氧化碳排放量降至350ppm以下的路徑,同時也非常歡迎資金支持和研究合作。氣候融資的重點必須從公共融資轉向私人融資,擁有零排放和碳減排技術的公司獲得融資對於它們實現快速發展而言也非常重要。
觀察者網:全球減排的背景下,您對本次氣候變化大會抱有哪些期望?作為國際上公認的可再生能源運動的倡導者,您認為未來在減排議題上的國際合作應當聚焦在哪些領域?
費爾:就像之前所有的聯合國氣候會議一樣,巴庫聯合國氣候會議一樣效率低下,它們的目標不是讓地球降温,而是主要致力於為南半球的氣候破壞提供資金,但這種傷害是無法用金錢來彌補的。如果太平洋上的小島國、埃及的亞歷山大市甚至紐約、上海被海水淹沒,其損失也是金錢無法彌補的。
國際社會必須集中精力在二十年到三十年內徹底消除所有温室氣體排放,同時消除大氣中超過三千億噸的碳,這可以通過100%可再生能源、零排放循環經濟、再生農業和林業以及利用藻類的海洋經濟來實現。
這方面有很多積極的例子,像是中國在戈壁上重新造林的面積相當於德國的國土面積。據我所知,一些公司通過植物來製造生物塑料或生物煤油,而且已經有一些初創企業正在利用漂浮的大型藻類生產他們的第一批產品,例如生物炭、生物化學品或建築材料,這些藻類的生長速度可以在10天內翻倍。
這種清潔經濟必須迅速擴大規模,中國目前在這方面做得很好。如果中國政府繼續大力支持,就能在未來的世界氣候大會上向全世界展示人類文明在地球上的生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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