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烏克蘭目前的士氣，已低落到可以接受“領土換和平”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 薛凱桓】

在“特朗普2.0”時代即將拉開序幕的背景下，一切似乎都悄然發生了轉變。

鑑於特朗普所聲稱的將在“24小時結束戰爭”，“特朗普2.0”的到來，曾一度讓那些渴望和平的人們心生歡喜，以為這或許是戰爭終結的曙光。然而，局勢的瞬息萬變卻讓人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就當前形勢來看，圍繞烏克蘭的各方博弈遠未結束，恰恰相反，它似乎才剛剛邁入一個新的階段。烏克蘭依然身處各國博弈的漩渦中心，像一塊“棋盤”，被各方輪流“關照”以彰顯各自立場。

現在距離特朗普正式上台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這個“過渡期”裏，烏克蘭需要思量的，並非盲目遵從誰的指令，而是要清醒地認識到自身所面臨的重重壓力。

美西方的“不確定性”

烏克蘭如何認清自身所處的局勢？11月21日，俄羅斯發射高超音速彈道中程導彈“榛樹”襲擊烏克蘭南方機械製造廠，就是一個很好的觀察點。

雖然南方機械製造廠的軍事屬性濃重，比如美國曾計劃在那裏組裝短程和中程彈道導彈，烏軍此前還對S-200防空系統進行了現代化改造。但這毫無疑問是一次政治意義大於實際的軍事行動。“榛樹”的實際打擊成果並不大，重要的意義在於，這是人類首次使用高超音速彈道導彈發起軍事行動。

但烏克蘭當局和美國在事後的反應，要比“榛樹”事件本身更具看點。

烏克蘭最高拉達在襲擊發生後，取消了原定於11月22日舉行的全體會議。而對比烏克蘭當局明顯被嚇住的表現，美國方面的反應要更加強硬，白宮新聞秘書皮埃爾在事後表示，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烏克蘭，“榛樹”都不會嚇到或恐嚇任何人，美國將繼續為“烏克蘭的民主”而戰。

這種表態在美國國內引發了不小的波瀾，包括共和黨政客在內的一些美國著名政商人士，對此類言論反應強烈，並批評稱民主黨政府的強硬表態“正在將美國捲入核戰爭之中”。

美國兩黨就這個問題的分裂程度，已經達到了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兩黨的分裂是美國社會對此問題的政治撕裂的顯兆，這一撕裂甚至已經令整個美西方對烏克蘭問題陷入到了“不確定性”的怪圈中。

這從拜登的決策進程中就有所體現：拜登的“鬆綁”決策並不是直接做出的，而是經過相當的猶豫才拍板。在“榛樹”事件發生前，特朗普和拜登之間舉行了會面，兩位總統在會上討論了從民主黨到共和黨的權力過渡事項。對此，美國輿論作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解讀。

第一種解讀聲稱拜登和特朗普在烏克蘭問題上達成了“君子協定”。協議的內容是，拜登在2025年1月20日（新總統就職典禮）前的剩餘日子裏，為了讓上台後的特朗普將一切推倒重來，讓其成為“和平締造者”，而故意儘可能提高烏克蘭局勢升級的風險。這種看法的主基調是，拜登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襯托特朗普“鋪路”。

第二種解讀認可拜登和特朗普有“秘密協議”的説法，但論調則完全相反：拜登説服了特朗普默許烏克蘭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緊張局勢升級，説服特朗普繼續執行民主黨此前的冒險主義政策。

這兩種論調都是美國政界對外“混淆視聽”的傳統藝能，其目的是為了掩蓋其決策背後的真實情況。但只要細細思考，就不難發現在有意放出的兩種説法背後，是美國政界對烏克蘭局勢難以達成共識的現狀。這種撕裂甚至在俄羅斯發動襲擊前就已經存在，現在只是通過兩黨分裂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與這兩種説法不同，大多數人傾向於相信，拜登團隊決意毀掉特朗普和特朗普團隊的執政基礎。一位匿名消息人士告訴路透社，拜登的決策與特朗普的當選有關，因為“特朗普對美國支持烏克蘭的決策深感懷疑”。

事實上，在拜登允許烏克蘭向俄羅斯縱深地區發射ATACMS和英法的風暴之影導彈後，西方就已經走到了一個死衚衕：在俄羅斯一定會進行回應（事實上也確實進行了回應）的前提下，西方要麼繼續向烏克蘭分享更先進的遠程武器甚至核武器，要麼幫助烏克蘭當局擁有自己的“核武器”（不一定是真正的核武器，也有可能是“髒彈”等“偽核武”），到那時，“潘多拉的魔盒”就會打開。

但如果不這樣做，西方又不知該如何阻止“俄羅斯正在獲勝”的前景成為現實。因此，拜登的決策是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善後的前提下做出的，“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在暗暗推動拜登的“鬆綁”決策，美國智庫放出的那兩種與拜登特朗普會面的解讀説法，是拜登政府在試探外界反應的同時，也是拜登在為自己的決策挽回顏面。這種冒險性決策一旦開始，便很難結束，“以強硬換取更強硬”是冒險決策唯一的道路。

西方政客之所以會進行冒險性決策，其根本在於：西方政界（尤其是歐洲，點名英國）現在充斥着通過裙帶關係上位的政客。這些人因其履歷而傲慢且不知敬畏，他們會不停地暗示自己：“普京在用核威懾虛張聲勢，但實際上永遠不敢這樣做”。這些傲慢的西方政客認為俄羅斯絕不敢真的強硬回擊，因為：

1.對於克里姆林宮和普京來説，烏克蘭人是需要保護的兄弟民族，因為“我們必須與他們一起生活”。所以俄羅斯會投鼠忌器。

2.俄羅斯擔心核升級會激怒“全球南方”，從而遭到孤立。

然而，普京的回應令他們措手不及。儘管普京解釋説“榛樹”是一種沒有核彈頭的彈道導彈，但心存理智的人都明白：給這枚導彈附加核彈頭是小菜一碟，美國駐烏克蘭大使館和美國官方在事後的反應也證明，至少美國方面沒有預料到俄羅斯會用洲際導彈進行回應（他們或許認為俄羅斯的回應會像以前一樣是常規轟炸），他們主動將自己推入了所謂的“戰略不確定性”。

烏克蘭展示的“榛樹”導彈殘骸新華社

簡而言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處理他們所創造的東西。這就是為什麼民主黨政府在事後必須故作強硬，但實際上其強硬根本經不起質疑。

在襲擊發生幾天後，西方要麼在故作強硬為自己挽尊（如英國還在叫囂要繼續給烏克蘭提供更多、更先進的導彈），要麼對此異常的低調，連一向以言論浮誇、不切實際而聞名的立陶宛總統瑙塞達，都沒有第一時間表態。

美國的智庫和媒體在此次事件中賺足了眼球，但美國的頂級政客卻保持沉默。尤其是特朗普，他的沉默令人心生不安。許多人期待特朗普就當前局勢大聲疾呼，或至少談談他的看法。但他並沒有這樣做，或許就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想清楚，到底該如何表態，才得體、理智且不會與自己的理念相悖。他寧願冒着影響他作為“和事佬”的形象，也不願“亂表態”，足見當前局勢的複雜性及西方政治內部的迷茫現狀。

在當前局勢下，唯一確定的只有“戰略不確定性”。面對挑釁，普京直接説：夠了，不要胡鬧了，而西方仍然深陷不確定性當中，踏上了“故作強硬，以換取更強硬”的死衚衕。

至於烏克蘭，我們第一個需要關心的問題是：在西方挑起事端，自身又深陷“戰略不確定性”的背景下，烏克蘭是否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來面對這種來自於“不確定性”的壓力，維持國家的基本運轉。在烏克蘭已幾乎失去所有造血能力的背景下，這種來自於西方盟友的“不確定性”壓力無異於推向烏克蘭走向死亡，逼迫烏克蘭必須思考生存問題。

“特朗普2.0”對社會共識的撕裂

在巨大的不確定性下，西方媒體最近正在積極炒作一個新話題：特朗普將很快結束戰爭，但為此需要烏克蘭做出妥協。

諷刺的是，這場炒作實際上已經成了烏克蘭社會認知撕裂公開化的標誌。我們首先應該認識到，烏克蘭公眾輿論與烏克蘭政策之間的聯繫非常微弱，甚至不值一提，這種極為微弱的聯繫紐帶不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對烏克蘭當局來説，當務之急是動員工作無法按預期完成。澤連斯基最近表示，相關動員法律通過後，仍有五十萬人沒有動員起來。筆者暫時還沒有猜出他到底意在用這番話穩定民眾的情緒，還是單純只是在抱怨民眾“不懂事”。

“特朗普2.0”的前景，對烏克蘭公眾情緒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關於烏克蘭真實公眾情緒的情況多而繁雜，難以量化，我們只能通過一些社會調查的對比進行觀察。

為烏克蘭總統辦公室服務的社會團體“評級”（Рейтинг），近期公佈了國際共和研究所委託其進行的一項調查的數據：88%的烏克蘭人對“定會到來的勝利”充滿信心，64%的人認為戰爭將在一年內結束（最多不超過兩年），73%的人認為“所有被佔領的領土”都需要被歸還。

烏克蘭輿論的普遍看法是，烏克蘭當局進行這項調查（當然，如果真的有進行的話），是為了向特朗普示威，向其表明烏克蘭需要的不是和平，而是炮彈。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調查中有54%的受訪者支持以全民公決的形式來結束戰爭，這多少與88%的受訪者認定“必然勝利”的結果相矛盾。

基輔國際社會學研究所（KIIS）民意調查的結果則顯示，32%的受訪者贊成以領土讓步換取和平（在“評級”的調查結果中，這一數字是23%），如果再將“領土讓步”限制在克里米亞或頓巴斯地區的話，支持“領土換和平”的受訪者比例能達到39%。

2024年11月29日，烏克蘭第 24 機械化旅的一名烏克蘭軍人在烏克蘭頓涅茨克地區的一個訓練場上開槍美聯社

這一數字甚至還是在樣本存在明顯偏向性的情況下得出的，現實中支持“領土換和平”的人只會更多。根據KIIS的數據，以2022年5月和現在對比的話，同意“領土換和平”的人數增加了兩倍多，民意趨勢是顯而易見的。

最近一段時間，前線地區流傳的一些傳言也很能説明問題，例如：

波爾塔瓦州：俄軍已秘密部署了大量遠程火炮，準備對波爾塔瓦進行大規模炮擊，以迫使烏克蘭軍隊撤退。（各方信源都沒有俄軍火炮調動的相關信息，按理説火炮這種重型裝備的調動不可能是悄無聲息的。此外，這個傳言是在特朗普確認當選後才傳出的。）

哈爾科夫州：到今年年底，俄軍將完全包圍並佔領哈爾科夫市市（俄軍指揮部沒有提出這樣的計劃，也沒有在這方面採取任何行動）。

扎波羅熱州：戰鬥發生在距離城市（古利艾波列市）10公里的地方（事實上，親烏和親俄信源都對該市是否爆發了戰鬥存疑，因為古利艾波列距離州中心有100公里）。

第聶伯羅州：頓巴斯不再屬於我們，我們必須離開巴甫洛格勒（位於第聶伯羅州東部，與頓巴斯地區相鄰，有消息稱該地從去年開始有大批居民西遷）。

蘇梅州：到今年年底，蘇梅將被俄軍完全佔領（這種説法的所謂“證據”是當局的聲明，即入侵庫爾斯克州是為了破壞俄軍對蘇梅州的打擊。此傳言在特朗普當選後開始流傳。）

尼古拉耶夫州：俄軍將會重返赫爾松市，攻擊尼古拉耶夫，並向敖德薩進軍（俄軍在這方面既沒有口頭聲明也沒有軍事調動。此傳言在特朗普當選後開始流傳。）

烏克蘭民間以前並非沒有此類傳言，但現在正在變得越來越多，尤其是在特朗普當選後，更是出現了許多此前從未聽聞過的新傳言。

此類傳言大多由那些“消息人士”（如軍方代表和官員）傳出。也許這是當局策劃的一場有針對性的恐嚇活動，旨在加速動員。但總的來説，此類傳言更有可能打擊民眾的士氣。因此，更合乎邏輯的假設是，此類傳言是已經士氣低落的社會產物。而烏克蘭當局及其盟友為振奮社會所做的努力，間接表明了士氣低落的程度。

例如，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在談到“烏克蘭重建計劃”時寫道，該計劃的目標是鼓舞因特朗普贏得大選而受到打擊的烏克蘭人的士氣。筆者並不認為這樣一個計劃能讓人振作起來，特別是在澤連斯基仍然孜孜不倦地推銷其“勝利計劃”的前提下。“復興計劃”的某些內容，給人的印象是旨在激勵烏克蘭人參戰，但其提出的新的動員方式可能反而會大大降低動員的效果，這個計劃提出要給參軍的烏克蘭人提供眾多好處，前提是你必須先活下來。

因此，烏克蘭當局急於要求美西方對使用援助遠程武器“鬆綁”的目的可能並不是為了解決軍事問題，而是為了在特朗普2.0來勢洶洶、烏克蘭社會缺乏戰爭意願的背景下通過主動升級局勢繼續戰爭，以及加強烏克蘭人的士氣。基於所有的這些事實，筆者可以認為，烏克蘭社會目前的士氣已經低落到足以接受談判和“領土換和平”的事實。

另外，烏克蘭的立場不是由大多數人決定的，而是由烏克蘭當局和少數激進分子決定的，前者害怕失去權力，害怕對戰爭結果負責，後者則支持戰爭直至“勝利結束”。大多數人不會反對這些“少數精英”，即使社會士氣已經低落到一個程度。

但毫無疑問，社會和“少數精英”們的分歧還會進一步撕裂烏克蘭社會，尤其是“特朗普2.0”令很多人看到了結束戰爭的希望，這種分歧在未來只會加大，不會減小。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