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生:特朗普關税政策能否奏效仍是問號,美國自以為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嗎?
熊超然
【文/觀察者網 熊超然】在特朗普即將開啓他的第二個執政任期之際,中方對於他在關税和貿易等領域撒下的“包圍網”有何應對之策,顯然是眾多經濟學家關注的問題。
12月16日,香港《南華早報》刊登了一篇對於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張燕生的獨家專訪,對於特朗普的關税政策有何看法?中方是否應當針對“關税大棒”發起反制?如何處理當前中美關係中的競爭性問題?這位曾擔任過國家發改委學術委員會秘書長、主持或參與過我國多個“五年計劃”研究工作的專家學者都一一發表了看法,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值得注意的是,相比於外界一些人希望中方對關税問題發起反制的聲音,張燕生認為,特朗普的關税政策是否真的可以取得成功仍是疑問,“你自以為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嗎”?在他看來,企業能採取各種措施自行規避關税,中方則可以在不動用反制措施的情況下,持續擴大開放,通過深化自由貿易的方式來成為全球化的“最強音”,以此擊潰保護主義這種極端主義。
同時,他也強調,面對美國的對華敵意,擺脱依賴當然是重要的,但如果只注重自力更生和進口替代,中國很可能重蹈蘇聯或日本的覆轍。相反地,中國應該探索一個開放、包容和共享的創新生態系統,讓世界同我們一起合作,並持續堅持改革開放、實事求是和專注發展這三大原則。

10月19日,2024年第三期中國經濟季度觀察·圓桌縱橫談在上海舉行。圖為張燕生髮言。 觀察者網
此前,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曾多次揚言,如果他當選總統,將立刻對中國商品徵收高達60%至100%的新關税,並對所有其他國家進口商品徵收10%至20%的關税。勝選後的11月25日,他又威脅稱,將在上任後首日,對來自中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加徵10%的額外關税。
在張燕生看來,特朗普的説法可能是一種“談判手段”,而且其中有許多矛盾之處,其實際行動還有待觀察。同時,他的這一關税政策,也讓人覺得和上世紀70年代初的《史密森協定》(Smithsonian Agreement)非常相似——當時,美國要求其他主要國家要麼升值貨幣,要麼支付關税。而那些大國表示:“我憑什麼向你們以關税的形式納税?”這些國家選擇讓貨幣貶值。最終,佈雷頓森林體系破產。
張燕生認為,60%的關税確實對中國構成巨大威脅,特朗普很可能覺得貿易逆差太大是美國在“吃虧”,儘管他發出的許多威脅模糊而隨意,但由於他曾經是一名商人而非政客,因此也不可不防。“在我看來,有一種共識是我們不採取反制措施。正如中國的一句名言,‘君子動口不動手’。因此,我們可以佔據道德高地。”
“如果中國不對關税進行反制,會發生什麼?”這是《南華早報》隨即提出的問題,張燕生的回答是,有一些研究認為中方若不反制可能會遭受巨大損失,但不反制不意味着中方不會規避這些關税。“反制是針鋒相對的行動,而規避則是企業可以採取的避免關税壁壘的措施。”
“對特朗普來説,實施關税的行政成本是一大擔憂。在貿易方面,我們看到成千上萬的商人從四面八方運來貨物,他怎麼可能知道貨物的來源?這可能會涉及訴訟,而訴訟可能會拖延數年甚至數十年。因此,他必須弄清楚是否真的能這樣做,需要考慮獲取和處理信息的成本,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比如,中國在墨西哥的投資可以帶來技術、税收和就業機會,墨西哥不可能僅僅為了特朗普就損害自己的利益。“墨西哥會聽你的嗎?你要對墨西哥徵收100%的關税,墨西哥總統立即表示將進行反制。”張燕生説:“他(特朗普)把自己當成了上帝了。”
張燕生表示,中方的回應可能是要表明——自由貿易、自由投資以及勞動力和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都是有益的。中方會告訴美方:“如果你對我不友善,我不會與你爭鬥。你做錯了,我為什麼也要做錯?”
“你自以為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嗎?”張燕生的想法是,拋開反制手段,中國對於保護主義的回應可以是“不跟隨”,用時間來逐漸摧毀這種極端主義。對於中國而言,下一步最重要的是確保經濟繼續保持良好發展勢頭,進一步深化全面改革,推動現代化,完善高水平對外開放體制機制,包括對美國市場開放,與美國商界多溝通,將廣大的美國商界和學術界與政府中少數極端主義者區分開來。
“對中國而言,如果存在必須發起反制的壓力,那麼我們必須做好這方面的準備。我認為,我們下一步採取反制措施的可能性很小。”他説道。

特朗普執政時期,在美國國會外反對關税政策的美國民眾。 資料圖
對於中美之間的關係,張燕生提到了曾經美蘇爭霸時期的科技競賽,並指出,如今在與中國的競爭中,美國正思考中國擅長什麼,而自己又缺乏什麼。美國意識到,中國的優勢在於工業化、工程技術和應用場景,而這正是美國最薄弱的領域。因此,美國正準備建立國家產業創新平台,與中國競爭,補上短板。
中方對此有何回應?首先,我們需要弄清楚“有或沒有”的問題。美國把中國當作戰爭中的敵人,切斷了供應,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解決依賴問題。然而,如果我們只注重自力更生和進口替代,中國就有可能成為另一個蘇聯。
如果採取重商主義“贏家通吃”的策略,中國就有可能成為另一個日本。日本的問題在於其某些產業上佔據主導地位,從而與美國產生了貿易衝突——20世紀50年代的紡織品、60年代的鋼鐵、70年代的汽車以及80年代的半導體。當日本的半導體產業成為世界領頭羊,佔據了83%的市場份額時,這激起了美國的強烈反應。
因此,如果中國的出口威脅到了美國的核心產業,比如航空業,美國將會全力以赴進行反擊。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必須避免走上蘇聯或日本的老路。相反,中國應該探索一個開放、包容和共享的創新生態系統,讓世界能夠與我們一起合作。
張燕生提到,去年,中國在科技創新上投入了3.3萬億元人民幣,如果從中劃撥5%,即1650億元人民幣,用於設立國際合作基金,這樣就可以尋找到全球合作伙伴。
中國過去做對了什麼?他指出,第一,改革開放;第二,實事求是;第三,專注發展。無論面對誰,只要堅持這三個原則,就勢不可擋。歷史上,美國的那些競爭對手,沒有一個是被美國打敗的,都是因為自身的錯誤而衰落的。
“如果我們能調動每個中國人的熱情並激勵他們,誰能打敗我們?美國、歐洲、日本或韓國能與我們競爭嗎?”張燕生強調:“關鍵是,我們必須自己不犯錯誤。讓他們去擔心他們的問題,而我們則專注於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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