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遭集體發難，澤連斯基會被烏克蘭國內拋棄嗎？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 薛凱桓】

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獲勝後，烏克蘭政壇也出現了許多暗流，針對澤連斯基的政治反對活動正在迅速升温。

特朗普一直尋求結束俄烏戰爭，這意味着總統和最高拉達的議員席位有可能出現一輪洗牌，澤連斯基的反對者們期望澤連斯基失勢並失去權力。對此，反對派（甚至包括傳統上屬於“鷹派”的政客）越來越多地呼籲早日停止戰爭，並藉此攻擊澤連斯基。

然而，澤連斯基的團隊決心堅持到底，堅持不讓出政權。他們正竭力維持現狀，拒絕接受停火協議。但如果這些努力未能奏效，澤連斯基也勢必將做出某些讓步以尋求妥協。

集體發難

12月1日，自2023年9月起入獄的寡頭科洛莫伊斯基罕見地接受了一次外界採訪，直指澤連斯基總統及其辦公室對戰前被認為是烏克蘭最大石油生產商的烏克蘭自由貿易協定公司（Ukrnafta）進行“掠奪式收購襲擊”。

作為烏克蘭著名的“政客型寡頭”，科洛莫伊斯基是許多烏克蘭精英進入商界（包括媒體）和政界的領頭人，包括澤連斯基在內的許多人都受過他的幫助。在2019年烏克蘭總統大選中，科洛莫伊斯基包攬了澤連斯基團隊的宣傳工作，還負擔了他大部分的競選費用。

科洛莫伊斯基鼎力支持澤連斯基是因為波羅申科。在波羅申科上台後，與波羅申科交惡的科洛莫伊斯基被迫躲藏在瑞士直到2019年。澤連斯基在總統大選中獲勝後，科洛莫伊斯基原以為他押對了寶，沒想到這是新噩夢的開始。

資料圖：烏克蘭前總統波羅申科

在大選後，不再甘心受科洛莫伊斯基指使的澤連斯基，開始着手打壓科洛莫伊斯基的勢力。烏克蘭自由貿易協定公司遭國有化一案，是兩人矛盾公開化的標誌。

烏克蘭自由貿易協定公司是科洛莫伊斯基商業帝國的核心，也是烏克蘭最大的石油公司，旗下擁有超過500個加油站網點。科洛莫伊斯基旗下的Privat銀行集團控制着該公司42%的股份，這使得科洛莫伊斯基能夠直接操縱企業的運營，因此，將Privat集團及旗下銀行國有化一直是澤連斯基的願望。

2022年11月，根據烏克蘭最高統帥部的命令，Privat集團正式被國有化。烏克蘭總理丹尼斯·什米加爾當時説Privat集團對於軍隊和能源部門“至關重要”，“因此，他們必須滿足國家戰時的國防需求”。2024年11月26日，科洛莫伊斯基最終在叫停Privat銀行國有化的訴訟中敗訴。

而自從澤連斯基和科洛莫伊斯基反目，針對科洛莫伊斯基的刑事指控就在不斷增加。

今年10月，烏克蘭國家安全局（SBU）對他提起了另一起訴訟，科洛莫伊斯基和他的搭檔根納季·博戈柳博夫被指控通過烏克蘭猶太社區洗錢，並將這些財產轉移到國外，金額達60億格里夫納（約11億元人民幣）。他還被指控僱傭殺害另一位寡頭維克多·平丘克（烏克蘭第二任總統庫奇馬的女婿）的律師謝爾蓋·卡爾彭科。

科洛莫伊斯基由此與澤連斯基正式“師徒反目”，並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科洛莫伊斯基本人目前因指控被關押在審前拘留中心，但他一直在尋求向澤連斯基“復仇”，他的商業盟友和圈子內的熟人也在尋找機會打倒澤連斯基。烏克蘭電報頻道“Sheptun”寫道：“從很多方面來説，科洛莫伊斯基和他的盟友在語言、宗教和思想基礎上意在挑起內部衝突，他們和總統的矛盾已經完全失控，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並有可能摧毀烏克蘭。”

資料圖：科洛莫伊斯基

科洛莫伊斯基一向以説話直率著稱。在2023年被收押後，這位平時説話直率的寡頭，在法庭聽證會上以及與在場記者的簡短交談中表現得很剋制，對“案件事實”含糊其辭，也並沒有將自己的麻煩直接歸咎於當局和澤連斯基，表現的相當低調。

然而，在2024年12月1日的採訪中，科洛莫伊斯基“一反常態”，對澤連斯基及其幕僚大加抨擊。他表示，烏克蘭當局“隱藏在軍隊需求和戒嚴令的背後”，實施了非法的國有化。他還聲稱，國有化後，自己的企業不再有償向軍隊提供物資，而是免費提供。在他看來，《烏克蘭自由貿易協定》已經成為腐敗當權官員的“飼料槽”，並稱當局和澤連斯基為“強盜”。

據科洛莫伊斯基説，早在2022年夏天，負責經濟方向的時任總統辦公室副主任羅斯蒂斯拉夫·舒爾馬，就向他提出“自願”放棄公司股份的提議，並稱這是總統辦公室主任葉爾馬克提出的“無法拒絕的提議”：以公司股份來換取科洛莫伊斯基被指控罪名的“和平解決”。為此，當局不惜以科洛莫伊斯基的烏克蘭公民身份為“人質”，在拒絕接受葉爾馬克的提議後，據稱科洛莫伊斯基被沒收了烏克蘭護照（這一舉動的意義是讓他無法逃離烏克蘭）。

在落入當局控制後，烏克蘭自由貿易協定公司成了澤連斯基團隊的腐敗收入來源。該公司在國有化後新成立了“監事會”，監事會成員大多數與烏克蘭總統辦公室有直接關係，名義上他們的職位是“國防部代表”，但實際上他們與軍方沒有任何關係。

對此，科洛莫伊斯基稱他已經聯繫了烏克蘭國家反腐敗局（NABU），並準備發佈一份關於高級官員犯罪的聲明。根據科洛莫伊斯基的説法，反腐敗局試圖勸説他停止訴訟程序，但他表示自己不會退縮。

從與科洛莫伊斯基關係密切的官員和政客的言論來看，他現在決定把賭注押在特朗普身上，期望他能改變自己和企業的命運。作為拿回自己在烏克蘭被沒收資產的交換條件，科洛莫伊斯基表示自己會向特朗普提供民主黨在烏克蘭的“腐敗信息”。

顯然，科洛莫伊斯基對於澤連斯基的所作所為有很多話要説，也有很多東西要爆料。這就是為什麼當局執意要把他關押在審前拘留中心，而非把他引渡到美國（根據美國法律，洗錢行為涉及美元資產的，則已構成美國管轄下的犯罪，美國曾要求烏克蘭將科洛莫伊斯基引渡到美國）。烏克蘭當局對科洛莫伊斯基提起越來越多的訴訟，卻不對其進行審判，當局的目的是繼續把科洛莫伊斯基繼續“合法”關押在審前拘留中心，防止他去不該去的地方，説不該説的話。

除了科洛莫伊斯基外，其他批評當局的言論也在急劇增多。同樣被關押在審前拘留中心的前人民公僕黨議員亞歷山大·杜賓斯基就是例子，他被指控犯有叛國罪。杜賓斯基在當選拉達議員之前，曾在科洛莫伊斯基的1+1電視頻道工作，最近他在接受採訪時同樣抨擊了澤連斯基和葉爾馬克試圖建立“獨裁政治秩序”，以及他們對異見者的打擊報復等等。

杜賓斯基此前曾通過自己的Telegram頻道批評澤連斯基團隊。在特朗普獲勝後，杜賓斯基日漸活躍。他指責當局在戰爭中“偷盜一切”，並聲稱正是因為不願失去這種盜竊的機會，澤連斯基才不想結束戰爭。杜賓斯基稱澤連斯基與眾多民主黨人建立了腐敗關係，稱烏克蘭是“歐洲的獨裁中心”，指責當局建立了一個迫害異見者的制度。此外，他還指責澤連斯基打算將烏克蘭人口減少到1000萬人的水平，以便“更容易融入歐盟”。

前總統彼得·波羅申科和尤利婭·季莫申科也頻繁出面表態。季莫申科幾乎每天都會在媒體和電報頻道上對國內局勢發表一些評論，其中不乏批判澤連斯基的言論。波羅申科的幕僚們也在嚴厲批評澤連斯基，稱澤連斯基“獨裁的願望非常明顯”。

特朗普確認當選後，越來越多的人主張必須儘快停止戰爭。前烏克蘭總檢察長和內務部長尤里·盧岑科11月底發聲稱必須通過某種方式結束戰爭。盧岑科在他的臉書頁面上發表了一篇長文，其中他對前線局勢和當局的外交政策做出了評估。

根據他的預測，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絕對不會將整個烏克蘭交給普京”，並指明當局的當務之急應當是繼續保留使用西方援助武器打擊俄羅斯的“權利”，以及與美國簽訂“嚴肅的雙邊軍事援助協議”。但盧岑科又明確表示，他不相信現任總統澤連斯基能成功完成以上任務，因此選擇停火是最現實的。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停火，這將為重選烏克蘭總統和最高統帥提供可能。我們的選擇擺在眼前：明斯克模式（明斯克協議）或伊斯坦布爾模式（俄烏衝突爆發初期的伊斯坦布爾談判）。”盧岑科寫道。

盧岑科的這一聲明清楚地表明瞭反澤連斯基一派的政治訴求：立即停止軍事對抗，並在烏克蘭解除戒嚴令之後舉行新的選舉。首先是舉行總統大選，烏克蘭總統的任期為五年，實際上，澤連斯基的“合法任期”已經於2024年6月結束，現在他的總統權力來源於戒嚴令，原則上，在解除戒嚴令之後，新的總統大選必須立即舉行。此外，議會選舉也應當立即舉行，因為最高拉達的任期也早已屆滿。無論如何，戒嚴結束後，澤連斯基的權力合法性都會發生動搖，這是他遲遲不願結束戰爭的一個重要原因。

總統寶座搖搖欲墜

反對派希望澤連斯基及其政治力量在選舉中落敗，其底氣來源於烏克蘭社會的反戰情緒。

除了當局的官方民調外，大多數民調顯示，如果戒嚴解除並舉行大選的話，澤連斯基將敗給烏克蘭軍前總司令（現烏克蘭駐英國大使）扎盧日內，一些的反對派領袖和重要人物（包括波羅申科和季莫申科）已經表示會在總統大選中支持扎盧日內。特朗普上台後，有關即將停火的輿論急劇升温，烏克蘭的政治活動也相應地因期待選舉而活躍起來。因此，按照目前的情況，只要戰爭在不久的將來結束，澤連斯基確實非常有可能在選舉中落敗。

資料圖：扎盧日內

此外，反對派還認為澤連斯基與特朗普的合作不會愉快，二者在對烏戰略上存在重大分歧，這給急於扳倒澤連斯基的反對派帶來了一些希望。

由於特朗普當選，目前澤連斯基團隊的執政合法性被明顯削弱。反對派相信，如果澤連斯基的執政基礎被動搖，這將有助於讓特朗普對澤連斯基戴上有色眼鏡，從而改變烏克蘭的權力結構。一些反對派人士認為，特朗普會受到其幕僚的影響，而其幕僚又會受反對派的影響。西方媒體已經有“消息人士”透露，烏克蘭內部有不同的勢力派別和個別政客現在正試圖與特朗普團隊建立聯繫，並尋求特朗普的支持。

反對陣營還輔以其他因素打擊澤連斯基。如科洛莫伊基的“腐敗”指控，杜賓斯基的“排斥異己”，盧岑科的“反戰”等等，這使澤連斯基的執政形勢變得更加緊張

科洛莫伊斯基指責澤連斯基領導下的烏克蘭腐敗盛行，這種説法極為契合特朗普及其團隊的敍事，特朗普團隊一向喜歡用烏克蘭的腐敗現象來攻擊民主黨。此外，杜賓斯基的指責也是一針見血，盧岑科更不必多言，烏克蘭社會支持早日結束戰爭的人正在變得越來越多。

這樣，澤連斯基再也不能對特朗普説，烏克蘭社會不想停戰，也不可能再説烏克蘭人不想要新的選舉。就算澤連斯基這麼説，特朗普也會回應稱，這裏有民調的數據，根據這些數據，烏克蘭人民渴望和平和廉潔，而你們沒有得到他們的支持。

按照目前的形勢，我們甚至不能排除在停戰並解除戒嚴令前，烏克蘭政局就發生重大變化的可能性。如果澤連斯基在與特朗普的談判中不能説服特朗普改變立場，他被迫辭去總統職務也不無可能。無論如何，現在烏克蘭有許多人正等待澤連斯基和特朗普交鋒的結果，這對他而言無疑是非常痛苦的考驗。

澤連斯基的自救

澤連斯基不可能坐以待斃，因此他最近也採取了一些措施。

首先，澤連斯基公佈了他的衝突解決方案。在這一方案中，烏克蘭接受用停火來換取加入北約。

顯然，澤連斯基無法接受無條件停火。也許澤連斯基認為，烏軍處境艱難，但仍未山窮水盡，到了一定階段，俄軍的攻勢就會耗盡，當局期望的是“以拖待變”，期望俄羅斯內部出現危機和動盪。當然，這些期望從開戰以來一次次落空，但至少現在當局還在相信這一點。

在這個問題上，當局得到了西方的支持，甚至包括共和黨內的一些人也支持他們。澤連斯基現在正試圖説服特朗普繼續執行與拜登相同的對烏政策，甚至擴大援助，而非通過停火結束戰爭。

澤連斯基打的小算盤很明顯，以烏克蘭加入北約為前提的衝突解決方案註定會被拒絕，而如果戰爭繼續，烏克蘭就不會有新的選舉。但拋開澤連斯基的個人意願，不能排除特朗普無視他並堅持停火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澤連斯基將不得不同意停火，這意味着他將不得不重啓選舉，並存在失去權力的可能性。

因此，在繼續強硬的第一手之下，總統辦公室最近也在以做第二手準備，制定一些“惠民政策”爭取民眾的支持，防止“最壞情況”（選舉重啓）發生。澤連斯基最近公佈了名為“冬季千元”計劃，旨在給所有烏克蘭人（包括兒童）每人發放1000格里夫納（約175元人民幣）的“補助金”，反對派已將這項政策批為澤連斯基為選舉準備的“賄選政策”。此外，西方近期要求當局進一步降低動員年齡，但被澤連斯基拒絕。

澤連斯基團隊的第三手是盡全力不讓扎盧日內參選。如果扎盧日內參選，那最好也是代表“人民公僕黨”參選。鑑於扎盧日內對澤連斯基的反感，總統辦公室恐怕用很難用“合法手段”達到其目的。

最後，澤連斯基團隊還意圖與特朗普及其團隊建立聯繫。這才是最艱鉅的任務，特朗普團隊的許多人對澤連斯基持鮮明否定的態度，特朗普本人也對澤連斯基給出了偏向負面的評價。這從最近兩人見面後的各自表態就可以看出，但澤連斯基還在積極努力改善自己的處境，為此還撥出了大量資金試圖進行遊説。至於結果如何，我們只能慢慢見分曉。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