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滾滾：以前懷疑國內性別議題受美操縱，直到我在美國碰上更魔怔的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高天滾滾】

波伏娃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今年的美國實在太殊了：

X廠“廠花”馬斯克在Deep Fake時代喜提一套宦官皮膚和一位無孩愛貓女（萬貴妃）的打手身份；

波多馬克河兩岸寫着“生命是上帝的律法”（包括強姦得來的）之類的標語到處開張，一些早就形成氣候的incel（大概可以約等於“白男強姦犯預備隊”）論壇羣體開始叫囂“你的身體，我的選擇”；

而與此對應地，美國女性論壇上開始流傳一種新梗“Aqua Tofana”（西方中古文化裏在婦女中流傳的專業殺夫水），“collect beauty”們正兒八經地討論如何把投了“懂王”一票的丈夫幹掉。

美國某搖擺州，一家支持極端反墮胎立場的妊娠服務中心廣告上壓着兩塊寫着“我們多數人相信墮胎權有必要”的小廣告，上面的一塊被刮掉 作者拍攝

我在國內時一直懷疑國內近年網絡輿論中此起彼伏的性別問題是美國政府精心操縱出來的。但當我親身到美國讀了幾年書、近距離觀察到了美國社會的這一方面後，我的感覺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因為我發現美國自己的狀況比中國糟糕得太多了！

·當今美國真的有“97種”性別嗎？

“美國97種性別”是一個在國內網絡上廣泛流傳的段子。我也是無意中發現，跑到英語網絡中核查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於把谷歌都搜出記憶來了：

美國的性別到底有多少種？

就實際生活而言，美國的性別只有“男”和“女”兩種。

按道理講，展現性別差異的直觀現實實體顯然是廁所。筆者因為在國內一直聽説“美國（加州）有97種性別”，曾非常好奇他們現在到底蓋了多少種廁所；經過幾年實地觀察的不完全統計，結論是：目前美國包括加州在內，絕大部分公共空間只提供兩種。

加州大學某分校某系大樓的衞生間，只有“男”和“女”兩種 作者拍攝

比如下圖為六月（“LGBT驕傲月”）的洛杉磯國際機場。“驕傲”歸“驕傲”（中間懸掛着彩虹旗），衞生間依舊只有兩種（注意左側的衞生間圖標。筆者進去確認過，只有兩間）：

加州頒佈“全性別衞生間”法規後，實際上商家都是在每次只能進一個人、原本就不分男女的小衞生間上加掛一塊寫着“全性別廁所”的牌子，表態自己擁護新政——美國的大多數小商鋪原本都是按只提供這種小衞生間的標準建設的。

筆者有沒有見過設置第三衞生間的場館？確實也見到過，如下圖，建築剛剛翻新過，一共設了三個廁所：“男”、“女”和“家庭”。這與國內住建部、旅遊局和地方省市關於設置“第三衞生間”（官方英譯family toilet，“家庭廁所”）的規定（例如《城市公共廁所設計標準》CJJ 14-2016）其實沒什麼不同。

華盛頓黑人博物館內的廁所設置 作者供圖

總的來説，在美國普通人日常生活可接觸的範圍內，哪怕在藍州，那種所謂的單獨“跨性別者衞生間”並不是隨處可及的基礎設施，即使它們在某些地方存在，它們的可感知度相對於那些催生它們的觀念而言，也更接近某種行為藝術。

·傳聞到底是怎麼來的？

雖然美國聯邦政府和我所知的企業包括某些傳説中最注重“diversity hire”（多元化招聘）的大廠，至少在我遇到過的所有電子表格登記中，都只提供“男”“女”兩個選項——哪怕你真的天生染色體異常，也只能在“男”“女”中間選一個；但是，在美國的部分社交媒體、非政府組織和一些華人聚集較多的州縣政府提供的表格上，超過兩種性別的表單確實存在。這種表單裏提供的“性別種類”選項不完全一樣，有的提供3種性別（加州州政府），有的提供72種性別（MedicineNet），有的提供107種性別（sexualdiversity.org）。

據我所知，開這一風氣的應該是扎克伯格的Facebook，最初提供了56種性別作為社交選項。“97”這個在中文網絡上流傳甚廣的數字，出自舊金山縣政府2022年11月推出的“跨性別者保障收入計劃”（GIFT），由於這是一個專門面向低收入跨性別者的計劃，表單中為申請者列出了97種性別可選擇。

順便吐個槽，這項因保守派華人熱傳而在中國以“美國97種性別”家喻户曉、搞得堪稱“舉世聞名”的計劃，全部內容是，每月向55個人發放1200美元低保——從2023年1月建立到2024年6月廢除，一共發了18次：

想1200美元在舊金山住下？恭喜你，發現了舊金山最危險的租房地段——裏脊區

有趣的是，他們表單列出的性別選項，比通過填寫這個表單報名成功的總人數還多近一倍！

這個例子生動地説明了當今美國的一類特質：

在世界範圍內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投射“觀念”、塑造議題，決定人們在任何輿論場上爭論什麼、按什麼標準站隊的能力，遠遠超過了它對任何實體物資進行改變或分配的能力。

這是美國整體實力的一種現狀，既有其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一面，也有其色厲內荏、力不從心的一面。

當面對“美國97種性別”這個實際上的偽命題、然後按照中國人的默認理解進行思考時，無論你説出類似馬斯克盧比奧的想法，還是類似拜登哈里斯的想法，你參與討論，就入了局、默認了這場二選一正邪決戰的世界模型，開始在由美國兩黨共同搭建的世界框架中思考問題了：

即使立足於舊金山這個GIFT扶貧項目的小範圍、且不考慮這一“扶貧”名目本身的荒謬性，萬里之外一個小小的美國舊金山縣政府覆蓋總共五十多個人的臨時性發錢計劃的調查表格中的一欄選項，被放大到完全不成比例地佔用了你我的一部分記憶和思考資源，這本身就是極度荒謬的事情！

順便簡單回答一個問題：加州生理男性可以隨意闖女廁所嗎？

是真的——沒錯，在法律上就是這樣。

我在美讀書期間接受的性侵預防教育和（傳説中的）“DEI”（多樣性、公平、包容性）在線培訓中，給的例題對“跨性別女性上女廁所”只有兩種正確答案——“文包容”（私下勸服不願包容的女性）或“武包容”（公開批評不願包容的女性）。如果在例題裏選擇第三個選項，即“不去批判對此反感的女生，並認為她有權表達自己的意見”，會被判回答錯誤，請“再試一次！”

三個選項分別為：“武包容”（對）、“文包容”（對）、“對別人的不包容不表態”（錯）

好吧，我的對策只能是選“包容”讓測試過關，然後：1. 在陌生場合儘量避免使用多人公廁；2. 陌生場合使用多人公廁時，儘量避免門鈕或隔板損壞的隔間。（幸運的是，截至目前，我個人對這種“美式恐怖”的體驗還僅限於培訓課程。）

但是，進一步瞭解後發現，完整的法律圖景更驚悚：

1. 實際上，跨不跨性別的壓根無所謂，順性生理男生也可以合法上女廁所；

2. 上一條不限於加州。

如果嚴格死磕法律而不是遵守禮儀，即使在紅州，直到拜登上台前，男性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都可以依法上女廁所。

為什麼？因為美國曾經沒有任何法律禁止這種行為，根據美國尤其是保守派律師最愛死磕的“法無禁止即可為”，這是合法的——雖然可以告他，但只要對方能證明自己“真的只是在使用廁所功能”，包括如廁、盥洗、照鏡子（甚至淋浴，如果提供了淋浴功能）等，官司基本贏不了。

實踐中，在很多搖擺州乃至紅州藍縣的學區等場合，即使對方公然盯着你看，你也贏不了，外網上因此有一個“弗吉尼亞8歲女孩父親在聽證會上怒斥學區董事會”的著名視頻。

（雖然這並非這幅宣傳畫的本意）即使在紅州，直到2021年前，其實也沒有法律禁止生理男性上女廁所

拜登上台至今，美國有8個紅州通過了“廁所法案”，對生理男性進入女廁所的行為予以刑罰，但都排除了“私營機構”內的廁所——比如，擁有公司產業的男老闆在女秘書上廁所時闖進去，理論上在這8個州中的7個仍是合法的。考慮到美國人逛的商場、酒吧、飯店甚至很多公園等都並非國營，這些法律其實基本只約束了公立學校。

一句話總結：無論紅藍州，“女性上女廁的權利”其實都成不了賣點。紅州和藍州真正的區別在於，雖然雙方都不真當“女性上女廁”是一種法律權利，但藍州還有一個非常讓人惱火的DEI測試逼你對闖女廁的男生説支持——不僅自己支持，還得幫其他女生支持；你不自覺教育其他女生支持你，就是反對包容性普世價值……

·廁所催生投機家

隨着性別政治衝突在美國愈演愈烈，“男生闖女廁所不違法”這個“法律漏洞”已經闖入了越來越多美國人的視野。

2021年弗吉尼亞發生過兩起案子：石橋（Stone Bridge）高中一名女學生被男同學性侵，這個男生因此被轉學到廣潤（Broad Run）高中，又性侵了另一名女生，卻“因當地警方干預”長期逍遙法外。當時很多美國媒體報道説這是一個“跨性別男生”、“在廁所強姦”，甚至有“穿着裙子”之類的細節，隨後弗吉尼亞周邊的紅州都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廁所法案”立法運動。

但正如上面提到的一樣，在弗吉尼亞，實際上無論哪種男生進女廁都不違法，這件事本身罪責為零，壓根就不需要什麼“跨性別”藉口來減輕罪責。2023年就此事發布的最終報告果然顯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個男生自認“跨性別者”或者“穿裙子”。

那這個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美國的地方警察不僅兼具公安和大部分檢察職能，同時人事、財政和大部分業務不受州和聯邦領導，卻通常領導公立學校的安全事務。幾乎每個市的警察局長都掛着本市自制的四星上將甚至五星上將肩章，説他們在地方一手遮天也不為過。

如果我猜的不錯，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可能更接近於：

強姦犯家長在當地能量通天，一開始不僅壓下了警方，還通過警方對學區警察的業務領導關係，要求學區壓下了對強姦事件的內部調查。受害女生家長用正常渠道申冤無門，於是轟出“反政治正確魔法”，讓一些“強姦犯是穿裙子跨性別男生、強姦發生在女廁所”的傳聞散播開來，從而引來了保守派的媒體聚焦和法律援助。共和黨得到了自己急需的政治敍事，MAGA得到情緒價值，而家長通過“傍上大關係搞倒小關係户”打贏官司，正義得到了伸張。

這差不多是明朝後期徐階絕殺嚴嵩使用的角度：“嚴世蕃私通小日本……”

現在這種“廁所政治”破事兒似乎出現了一個新版本：

一些藍州MAGA男生會打扮得一身男子氣概，雄姿英發地故意闖入女廁所乃至女浴室，一旦被舉報，就質問：“如果‘跨性別女性’可以使用這些設備，為什麼我不能？”努力爭取被大學開除等，從而為自己吸引保守派自媒體聚焦、律師支持和可能的智庫大佬關注，爭取下次在縣市級選舉場的MAGA圈子中一炮而紅。

在我的印象裏，上一個搞這種投機成功的男生，還是2017年那個在申請書上寫了100遍“Black Lives Matter”被斯坦福大學錄取的進步派穆斯林“小天才”。

沙俄末期有一個後來因其“蘇聯升級版”聞名於世的笑話：

一人掉進水裏，警察路過，落水之人呼救，警察無動於衷。落水者急中生智高呼：“打倒冬宮裏的德國妓女（尼古拉二世的皇后亞歷山德拉·費奧多羅夫娜）和她的妖僧姦夫（拉斯普京）！”警察大驚，趕快下水把此人撈起來堵嘴。

當一個社會里，正常的政府職能和管理活動都要借力某種政治敍事才能開展，而幾種這樣的政治敍事互相沖撞時，其領導者的地位差不多離尼古拉二世也不遠了。

·一個膚淺的總結

經濟基礎和分配問題，是美國一切涉性別政治議題的根本基礎。兩黨政客在台面上的價值觀表演都是扯淡的，至於兩黨的羣眾為什麼各自支持一種如此離譜的性別立場，限於篇幅，這兒只能先簡單寫一句：“你笑他們XXXX，他們笑你不懂美國。”

美國的性別政治議題，是夾帶“正邪決戰”宗教情結的兩套普世真理對轟，線上魔法、線下槍法（可以無縫對接到刑事犯罪），而且不是像國內一樣兩方的矛盾，而是男性、女性和“非二元性別”的多線混戰，每一陣營都是有理與無理混雜在一起的道義死結，沒有任何一方是純粹扯淡的，但也沒有任何一方是解決方案。

五彩斑斕都是假的，本質上都是對“蛋糕分配進誰肚子”這個問題的逃避 作者供圖

魯迅在《清小説之四派及其末流》中指出：

“（《紅樓夢》的寫法）和從前的小説敍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敍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但是反對者卻很多，以為將給青年以不好的影響。這就因為中國人看小説，不能用賞鑑的態度去欣賞它，卻自己鑽入書中，硬去充一個其中的腳色。所以青年看《紅樓夢》，便以寶玉、黛玉自居；而年老人看去，又多佔據了賈政管束寶玉的身分，滿心是利害的打算，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在美國性別政治的是非面前，中國人最好的選擇可能是吃瓜看戲，“用賞鑑的態度去欣賞它”；或者説，跳出美國利用其議題製造能力強推到我們面前的“白左白右鬥爭”敍事，不要主動或不自覺地把自己代入其中一方，而是上升到唯物主義和階級分析的維度，“跳出盒子”去看待它們。

“懂王”上次的掌權不僅直接觸發了“Me Too”運動，而且在近三十年來第一次讓美國土地上的主流示威橫幅裏大批打出了“婦女能頂半邊天”（Women hold up half the sky）。雖然後來民主黨的媒體拼命混淆視聽，掩蓋這句話是誰説的，但桅杆已露出了尖頭，朝日已噴薄了光輝，嬰兒已躁動了母腹，真正女權主義和婦女解放的道路已經嶄露過一次頭角了：

賓夕法尼亞大學人類學教授、真·女權鬥士Kristen R. Ghodsee，她最著名的一本書，有興趣的自己去搜索吧……我確實認為她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如果一直是布林肯那幫人執政，讓那些導致女權運動在美國走向畸形發展、把女性和LGBT羣體同等並列的人繼續把持“女性權益”代表權，這一進程還不會這麼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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