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投票率萎靡，日本選民患上“政治冷漠症”？

【環球時報記者 邢曉婧 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潘小多】編者的話：日本第50屆眾議院選舉已於10月27日晚結束，石破茂能否守住首相之位尚不得而知，但選民對政治冷漠的情況並未改善。和2021年的55.93%相比，日本此次選舉投票率（小選區）又降了約兩個百分點，僅有53.85%，為戰後第三低。更令日本人擔憂的是，該國年輕人的投票率長期萎靡不振。有分析人士認為，這會進一步影響日本的社會治理和“民主運轉”。

政治人物“跑斷腿”，但投票率依然萎靡

據日媒統計，在日本第50屆眾議院選舉中，朝野9個政黨黨首在為期12天的選戰期間，合計競選行程超過6.8萬公里，可繞地球一圈半，但此次選舉的投票率（小選區）僅為53.85%，比二戰後最低投票率（2014年眾議院選舉小選區投票率為52.66%）僅高了約1.2個百分點，為二戰後第三低的水平。

日本選舉投票率長期低迷。《日本經濟新聞》此前報道稱，在1993年前，該國眾議院選舉的投票率曾維持在70%左右，在1996年第一次滑落至60%以下。在民主黨擊敗自民黨實現政權交替的2009年，眾議院選舉（小選區）投票率一度上漲至69.28%，但在2014年、2017年、2021年以及2024年，投票率均處於不到56%的低迷狀態。

與其他國家橫向對比，日本的選舉投票率也處於低位。據法新社2021年報道，日本的選民投票率在經合組織調查的41個發達經濟體中位列倒數第五。另據國際民主與選舉援助協會2020年發佈的數據，在各國議會選舉中，日本的投票率為53.68%，排名第139位。

比起低投票率，更令日本憂慮的是相較於選民整體，*年輕選民的政治冷感更強。*2015年，日本將選舉投票年齡從滿20歲下調至滿18歲。在2016年參議院選舉中，日本18-19歲人羣的投票率為46.78%。日本總務省今年10月30日公佈的數據顯示，在本次眾議院選舉中，18-19歲羣體的投票率（小選區）初步數據為43.06%，比整體投票率低了大約10個百分點。在2022年7月舉行的日本第26屆參議院選舉中，18-19歲選民的投票率為35.42%、20-29歲為33.99%，30-39歲為44.80%，均低於整體投票率的52.05%，也低於這3個羣體在2021年10月舉行的第49屆眾議院選舉中的投票率。當時，他們的投票率分別為43.23%、36.50%、47.13%。

《華盛頓郵報》2021年的報道顯示，日本年輕人對選舉和投票的相對沉默，與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日益分裂和極端分化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2017年，日本大約1/3的20-29歲合格選民參加了眾議院選舉投票。美國的趨勢正好相反，30歲以下選民在2018年和2020年選舉中的投票率都打破了紀錄。

日本年輕人對政治和選舉的冷漠，《環球時報》記者在採訪中也頗有感觸。當記者就本文聯繫採訪時，很多人都以“不瞭解政治”“不想談論政治”為由拒絕。23歲女大學生坂本莉娜（化名）對政治有興趣，大學選擇攻讀國際政治專業，但她並未參與此次投票。“如果不被問起，我也很少主動談論政治話題。”坂本莉娜對《環球時報》記者説，日本年輕人討論政治的情況非常少見，她選擇這個專業單純為了滿足個人的求知慾，沒有“改變日本”“提升國民生活”這類“偉大的夢想”。

今年50歲出頭的森本健一（化名）供職於一家政府相關機構，他的女兒森本玲子（化名）剛滿18歲，第一次參與了選舉投票。森本玲子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她之所以去投票主要是因為家人去投票了，她也想去看看。她把親自投票這件事看成一個學習的機會。那麼，現在日本年輕人對哪些議題感興趣呢？森本玲子表示，對於這些，她不是很清楚。

日本年輕人的不瞭解、不關心、不期待

有分析認為，不同國家的選舉制度、政治環境、社會文化等因素差異較大，這些都會對投票率產生很大影響。日本明治大學政治行為專業教授井田正道稱，像挪威、丹麥等實行“大政府”、高福利、高負擔的北歐國家，國民認為民意能夠得到反映，所以投票率高。相比之下，日本或許是因為國民認為民意難以在政策中得到反映，所以才不去投票。

日本《朝日新聞》2023年援引一項調查稱，在該國很少或從未投票的合格選民中，48%的人表示他們不投票是因為缺乏有價值的候選人，36%的人説他們即使投票也“不會改變政治或社會”，而35%的人説他們“不信任政治”。

對於此次日本眾議院選舉投票率低，有分析認為，這與自民黨支持者對該黨的“懲罰”有關。45歲的工藤正雄（化名）在東京選區把票投給了立民黨。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並不是説立民黨有多厲害，只是自民黨太過分了，所以一開始就決定絕對不會給自民黨投票。據工藤正雄觀察，“黑金”醜聞的影響遠遠沒有消除，日本民眾討論最多的不是自民黨的政策，而是這個黨已經失去了大眾的信任。信任缺失主要造成兩種結果：要麼給自民黨之外的黨派投票，要麼不去投票。

那麼，日本年輕人為什麼不願意積極投票？對此，法新社2021年發文分析稱，*競選策略過時以及缺乏政治教育，是導致日本年輕人投票率長期偏低的兩個原因。*非政府組織日本青年會議的成員有紀室橋（音）表示，該國很多年輕人對社會問題非常感興趣，但他們通常不知道政黨之間的區別，而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於學校缺乏選民教育導致的，也是因為“政黨沒有做出足夠努力來接觸年輕人”。近年來，數字請願和社交媒體助推了日本政治生活變革，但像在火車站演講這樣的老派競選方式仍然很普遍。

據《日本經濟新聞》2019年報道，有調查顯示，該國年輕人投票率持續低迷，原因除了“不關心政治”“沒時間”外，還有“全是面向老年人的政策，政治不關注年輕人”。

其實，日本2015年將選舉投票年齡從20歲降到18歲，就是為了避免隨着高齡少子化現象的加劇，老年人在政治上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也就是為了減少所謂的“銀髮民主主義”現象。“銀髮民主主義”是指伴隨着人口老齡化，老年人在選舉中的影響力逐漸增大，從而影響政治決策和資源分配。

坂本莉娜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年輕人不去投票是因為不瞭解政治，不瞭解是因為不關心，不關心是因為不期待，不期待是因為“改變不了什麼”。“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坂本莉娜説：“明知道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為什麼還去關心呢？久而久之，年輕人會覺得政治、政策和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麼關係。即使是對政治有所瞭解的人，也可能會對日本的政治體制不滿意。”她直言，日本的政治人士“選誰都差不多”，反正“選誰都不好”，差別無非在於“壞或更壞”，因此乾脆誰都不選，不參與。

在談及當前的日本政治環境和氛圍時，坂本莉娜認為存在“兩種分裂”。首先，位居高層的政治人士和普通老百姓是分裂的。在日本，金錢是競選的基礎，有錢才能從政，現在大部分政治人士都是世襲從政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他們從小生活環境優越，對普通百姓的疾苦一無所知，這也是為什麼一些政治人士的表現讓人無語”。坂本莉娜稱，第二種分裂是城市和地方之間的分裂。像是東京的人，家庭收入相對較高，受教育機會多，地方的情況則與之相反。兩類人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圈層裏，彼此缺乏瞭解，也沒有想要了解的意願。

候選人拉票不斷重複三句話

“日本年輕人常常覺得自己對國家的未來沒有發言權。”《華盛頓郵報》這樣説。日本熊本縣立大學教授澤田道夫表示，如果年輕一代的投票率持續偏低，政治人士會認為重視這一羣體的訴求沒有意義，這最終會導致社會向不利於年輕一代的方向發展。

有美媒報道稱，*在2021年10月當選的465名日本眾議員中，平均年齡為55.5歲。*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學教授尾野嘉邦與耶魯大學學者麥克萊恩進行的調查顯示，2004至2019年間日本舉行的市長選舉中，50歲以下的候選人僅佔一成多，市區町村議會議員候選人也不到兩成。

《朝日新聞》2022年援引日本東北大學老齡化經濟學教授吉田廣志（音）進行的研究稱，年輕一代在選舉中棄權將影響其經濟利益。他將50歲以下的人定義為“年輕一代”，將50歲及以上的人定義為“老一代”，並收集了1976年至2019年日本全國選舉中這兩個年齡段的選民投票率數據。根據這項研究，在日本全國選舉中，50歲以下選民的投票率每下降1%，他們每人每年就會損失近7.8萬日元（約合人民幣3645元）。

旨在推動年輕人關注政治的日本民間團體“沒青年，沒日本”共同代表能條桃子表示，該國年輕人越來越不把政治視為可以解決社會問題的機制，然而年輕人缺席政治，可能只會眼睜睜看着政客推出更多不好的決策。

20歲的日本明治大學學生四倉認同能條的説法：“如果沒有轉折點出現，只有長者的利益被滿足，那我們只會繼續朝着經濟衰退和政治冷感前進。我們需要變革。”

為説服更多選民特別是年輕人投票，日本也是奇招頻出。在投票制度上，日本增加“提前投票”“不在者投票”等方式，民眾可以前往指定場所進行提前投票，方便那些選舉當天可能有事無法抽身的人。日本還邀請明星代言或拍攝宣傳海報、視頻等，比如AKB48成員就曾呼籲年輕人積極參與投票。

在日本一些地區，地方政府會聯合當地商業機構推出投票優惠活動。民眾持已投票證明可以在商場、温泉、餐館等多個場所享受購物打折、免費咖啡等優惠。

“為了免費咖啡去投票，這是真正的民主嗎？”坂本莉娜這樣問。工藤正雄跟《環球時報》記者分享了這樣一件事。有一天，他上中學的兒子主動找他聊起政治話題。説在車站目睹了候選人拉票的場景：在大約10分鐘的時間裏，這位候選人不斷重複3句話：“我叫某某某”“拜託給我投票”“謝謝”。“沒有任何其他內容，目的就是為了混個臉熟，讓大家給他投票。”工藤正雄説：“這就是現在日本的‘民主’。”

日本法政大學教授趙宏偉對《環球時報》記者分析説，日本選舉中的投票，與其説是支持某個政黨，不如説是支持某個人，這一點在小選區投票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小選區的候選人大多來自當地，選民看重的是人情因素，不大關心其具體政策，而這種人情在年輕人當中幾乎不存在，“這也折射出日本民主正在出現危機”。

日本財團今年2月進行了一項調查，向日本、美國、英國等6國各1000名年輕人（17至19歲）詢問了“是否認為本國未來會變好”，日本年輕人回答“是”的僅有15%；在被問及“是否認為自己的行動能改變國家和社會”時，日本年輕人回答“是”的比例為45.8%。這兩項排名均在6國中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