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莊周對話蘇格拉底,泰山之巔聯動雅典衞城,古典文明與現代世界需要一座橋
作者:刘明 孙朗辰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劉明 孫朗辰】編者的話: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向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致賀信。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當日在北京開幕,主題為“古典文明與現代世界”,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教育部、中國文化和旅遊部、希臘文化部、希臘雅典科學院共同主辦。
莊子有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蘇格拉底曾言:“我唯一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彈指一揮間,兩千春秋悄然已逝,中國和希臘古聖先賢的金石之言恍若和璧隋珠,熠熠於時光之海,在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璀璨依舊,具有不可斗量的重要價值和現實意義。《環球時報》記者採訪多位專家,探討古典學如何煥發生機。

重讀經典,滋養正義靈魂
“根據舊的定義,古典學是人文學科當中的一門學科,尤其古典語言學是對希臘語和拉丁語及相應的文獻和重要著作的研究,由此延伸出的古典學還包括對於希臘羅馬文明的研究,這符合一種古老的方法論定義。”希臘雅典科學院文學與藝術部院士馬諾利斯·科雷斯向《環球時報》記者説明何謂“古典學”,“要解釋有關文獻,必須對相關物質文化有一定的研究,而要解釋某一種文化的物質遺存,又要新研究相關的古代文本。”
德國慕尼黑大學副校長、漢學研究所所長葉翰認為,“古典學”這個詞需要更加精確的定義,比如在英國,古典學是一個領域,不僅涵蓋文學,還包括關於希臘羅馬時期方方面面的研究,所以研究古典學,其實是研究過去歐洲社會的各個方面。就英法文學而言,有威廉·莎士比亞或者皮埃爾·高乃依等作家的作品被公認為英法文學經典,但是這兩國都沒有一個清晰的被定義為“古典主義時期”的時間段。班固《漢書》中所出現的“古典”二字,包括了過去的關於治國理政的典章制度,也樹立了一種典範標準,從而被反覆引用。正如德國古典文學一樣,中國的古典文學堪稱典範,因為其對於中國語言的發展影響深遠,很多諺語都源自中國古典的文獻,這就是定義經典的主要標準。
科雷斯説:“近幾個世紀以來,古典學延伸的科學領域之廣,包括碑銘學、紙草學、語言學、古代藝術史、考古學等等。”在古代,處在世界另一端的中國,孔子以及其它中國古代思想家的活動被記錄下來,編纂成為鴻篇鉅製——於是歷史編撰學開始出現,文學評論的傳統也逐漸形成,它們以大量令人印象深刻的墓誌銘和紀念性銘文等形式一同成為中國古典文學和哲學的研究對象。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幹事阿祖萊對古典學經典更是如數家珍:“從《詩經》到《特羅依史》,從老子的《道德經》到亞里士多德的《尼各馬克倫理學》,先賢的偉大作品依然影響着我們思維方式和情感體驗,重讀經典是對認知自我的一種邀約,從孫武撰寫的《孫子兵法》到希臘的德爾菲神廟鐫刻的箴言都如此呼籲。”
“我們通過對於陰陽、哲理和辯證法的交流,培養批判性思維。”阿祖萊強調常讀經典的必要性,“孔子和蘇格拉底共有的智慧將泰山之巔與雅典衞城隔空相連,經典作品滋養着我們的正義觀,正義往往是經典作品的核心,這在《荷馬》的《伊利亞特》《奧德賽》,以及施耐庵《水滸傳》中都有體現。”
中西哲思相通,並非偶然
從孔子的“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到亞里士多德之“時間碾碎萬物”,古典學所藴含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不分國界,跨越時空,縱貫中西。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高翔表示:“中國春秋時期的思想家孔子和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思想上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絕不是歷史的偶然,其歷史文化根源可以追溯到早期人類文明的交流與融合。”
“蘇格拉底像孔子一樣,特別強調人的品格上的完美。”科雷斯説,“蘇格拉底認為自己追求的並不是最終答案,而是對問題的正確揭示,因此將自己定位為對話過程的助手而非導師,他相信通過這樣的對話,真理才會出現。”
《大學》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古典學不僅能夠提升個人修養,還可能在國家發展、國際交流方面穿雲破霧,大處落墨推動實現“天下太平”。高翔表示,新形勢下,古典學研究應該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為落實《全球文明倡議》,破解全球治理實質,開啓人類文明交流互鑑新篇章,作出更大貢獻。古典學研究走包容互鑑之路,“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生生不息,長盛不衰,靠的是中華古典文明的深厚滋養,也離不開其它文明因子的持續哺育。
“無論是中國還是希臘,古典傳統都是滲透在兩國文化觀念中持久性的力量,並且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歷程當中,對於兩國的民族性和社會的形成,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這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歷史的輪迴和跌宕起伏,不斷考驗着兩國的特性,並且證明了他們的韌性。”希臘雅典科學院代表團團長西奧多羅斯·帕潘赫利説,“我堅信本次會議將成為兩國間一系列文化、學術及科學交流活動的起點,惠及全球,就像孔子所説的天下為公、天下大同。”
阿祖萊表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致力於促進哲學實踐,繼承由個人、民族和文化之間持續不斷對話所滋養經典作品中的普遍主義,這種對話有助於解決人類世世代代面臨的重大挑戰,要應對全球性挑戰,實現促進持久和平的使命。”
“中國在全球古典史研究領域可以貢獻很多智慧,國外的漢學研究無法獨自完成這一任務。”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亞洲研究教授、美國東方學會主席柯馬丁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所以如果要讓中國浩瀚的古代文化走向世界,我們需要將全球的古典史代入中國,為此我們迫切需要新的跨學科和比較研究平台,也需要不同背景、不同傳統的學者,比如古希臘、古羅馬的學者與中國學者在中國進行更加深入的溝通。”
古典研究不是冰冷機械
在專家們喟嘆於古典學在當代的無窮價值時,也有西方學者提出關於科技飛速發展和人文學科危機的隱憂。“時至今日,中國的古典傳統仍然保持着生機與活力,在現代中國受到人們的尊重和認可,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同意現代性和科學技術的進步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帕潘赫利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説,“然而,作為一名研究過去的研究者、歷史的學生,我有時會對這種無情的向前邁進的過程感到擔憂,因為人們正逐漸樹立起來一種完全以未來為導向的思維模式,把古代歷史以及古代經典詩作當做博物館的展陳,只是一種對於過去事物的展示,認為它們都已一去不復返,但我相信大多數人都像我一樣清楚,一旦這種心態變得盛行,歷史就會逐漸淡出,變得微不足道。”
“關於人文學科危機到底是現實還是假象,尤其在古典研究領域,過去幾十年在西方經常被提及,很多會議探討歷史與現代之間的關係。”帕潘赫利説,“研究歷史和古典傳統的學生,確實缺乏社會普遍認可的價值和重要性,因此不得不站出來為自己的研究領域辯護——似乎古典與現代之間,存在着某種需要彌合的鴻溝,需要建設一座橋樑,那麼我們就是橋樑的建設者。”
“真正的古典學研究從來不是冰冷的機械過程,而是充滿情懷、抱負、敏感的科學探索。”高翔認為,深化古典學研究不僅需要哲學、歷史學等多學科的支撐,還需要方興未艾的人工智能、數字人文等新技術、新學科予以助益。
高翔説:“古典學研究走學科融合之路,打破學科壁壘,推動學科融合是當今世界學術發展的大勢,古典學的核心是走古典經典研究,是名副其實的綜合性學科、交叉性學科。”古典學研究應當主動與相關學科展開互動,借鑑友誼成份,對古典典籍進行多視域、多層面的觀測和分析,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精神,真正激活古典文明的創造力和生命力。
“古典文明是人類共同的寶貴精神財富,古典學研究要秉持開放包容原則,拓寬研究視野,在平等交流互鑑中不斷汲取世界古典文明的智慧,學問是拿來使用的,不單是為學問而益。”高翔説:“古典學雖然以古典文明為研究對象,但卻始終以人類當今和未來作為方向,現代文明的重大進步離不開對古典文明的深入發掘,古典學研究要秉持古為今用的原則,深入挖掘古代典籍中藴含的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理念、道德規範,積極弘揚其中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推動建設更加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