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崗：日本政治迷局源於社會迷茫

日本將於11月11日召開特別國會，進行首相指名選舉。自民黨之前在日本眾議院選舉中慘敗，似乎讓人嗅到了與2006年到2012年日本“一年一相”時相似的味道。不少人感到奇怪，安倍時期自民黨相對穩定的執政，為什麼沒過幾年便“風雨飄搖”？其中有什麼深層原因？或許，日本此番政治迷局可以從社會迷茫中找答案。

經濟長期停滯對日本人內心的負面影響相當大，日媒用“閉塞感”來形容這種心理狀態，指的是他們想要擺脱困境卻又無法打破的那種苦悶。困則思變，民眾希望生活改善，希望國家發展，“求變”成為新世紀以來日本社會的主流心理狀態。小泉純一郎以“改革鬥士”的姿態契合了民眾心理，因此他能夠在選舉中屢屢獲勝，執政長達5年。之後的三屆自民黨首相，其執政都未能滿足民眾“求變”的心理，因此都執政一年便被迫下台，日本政治也由此進入動盪期。此時，民眾對自民黨“不思改變”感到厭煩，“換黨試試看”成為主流民意，在野黨民主黨的行情在那幾年水漲船高，最終在2009年取代自民黨上台執政。

2012年上台的安倍之所以能擔任首相直到2020年，原因很多，其中有兩個因素尤其值得一提。一是因為“安倍經濟學”迥異於自民黨傳統政策，契合了民眾求新、求變的心理；二是安倍構建了“擺脱通縮，重回增長”的“美好願景”，通過鉅額量寬和財政擴張，以透支未來增長潛力的方式，推高股價，製造繁榮表象，改善了民眾的預期。對“未來”最為敏感的年輕人羣體，對安倍的支持率也最高，甚至一度達到60%的令人咋舌的高度。但實際上，安倍並未讓日本經濟擺脱停滯，日本人的平均實際工資不增反降，“安倍經濟學”的風險不斷累積，鉅額量寬和無限制的財政擴張本身就是“非正常措施”，不可永續。但日本民眾或許就是吃這一套，對他們而言，有變化就好。

除了“擺脱經濟與收入停滯狀態”這一基本訴求，日本民眾如今又有了新的要求。一是希望政府有效應對物價上漲，工資跑不過通脹，民眾生活成本上升，他們希望改變；二是自民黨的“黑金醜聞”，“憑什麼我們深受漲價之苦而議員老爺們坐擁黑金胡亂使用”？但如今的自民黨政府並未正面認真回應民眾的這些訴求。

自民黨還輸在未能提出願景來激起民眾期待。既不能有效回應民眾緊迫要求，又不能提出願景給民眾以希望，最終結果就是民眾的離棄。20歲到30歲的選民中，僅19.9%的人把票投給自民黨，比2021年選舉時下跌了18.1個百分點，與安倍時期50%、60%的年輕人支持率不可同日而語，最注重未來的這部分人對自民黨失去了希望。

自民黨前幹事長野中廣務曾經形象地説過，日本的民意就像箱子裏的沙子，一旦箱子失去一點點平衡，沙子就會整體往一邊移動。這與日本“從眾”特性息息相關。對政治家的看法就是這樣，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石破茂的支持率如雪崩般下跌。不是因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幹了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而是一旦形成“石破不行”的社會氣氛，就會像病毒一樣擴散，情緒性的感染讓原本對石破不利的民意形勢加倍惡化。要知道10月16日《每日新聞》的民調還顯示自民黨在眾議院仍有望過半數（至少233席），但在其後的一個多星期時間裏形勢急轉直下，自民黨最終只獲得191席。 

雖然如今在野黨總議席數超過了自民黨、公明黨執政聯盟，理論上在野黨可以取代自民黨上台執政，但11月4日的《朝日新聞》民調顯示，多數民眾支持自民黨繼續執政。民眾求變，將票投給在野黨，實際是對自民黨的“懲罰”，而非真正認可在野黨，多數民眾依然認為自民黨執政能力強，寧願將變化的希望繼續寄託在自民黨身上。正是因為這種心態，讓日本的政局雖然動盪，但不至於出現結構性混亂。雖然目前朝小野大，但暫時還難言自民黨存在下台的危機。但是，因為執政聯盟失去了眾議院的掌控權，作為少數派內閣，推動政策將不得不看在野黨的臉色。要知道，2006—2012年的“一年一相”，首相難當，就是因為當時無論執政的是自民黨還是民主黨，都未能掌控參議院，如今石破茂面臨的形勢將比當年更加嚴峻。除非他成功延攬國民民主黨或日本維新會入閣重塑眾議院多數，否則日本政局將不可避免地出現動盪，首相當不下去的可能性並不小。（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東北亞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