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什麼是歐洲經濟改革的“大智慧”？

據説今年歐洲將迎來罕見的暖冬天氣，這對於面臨能源價格上升、供暖成本高企的歐洲各國民眾來説算是個好消息。但和暖冬一道降臨歐洲的，是大西洋彼岸傳來政權輪替的消息。

基於對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刻骨記憶和其團隊在今年選舉前後的一系列言論，比如要讓歐洲在關税上付出“重大代價”等，歐洲正將烏克蘭危機、北約命運和經貿爭端視為“跨大西洋關係”將再次遭遇重大挑戰的關鍵領域。儘管“24小時內就可結束俄烏衝突”可能呈現更加直觀可見的安全風險，美國下屆政府帶來的經貿挑戰似乎無形且影響會來得更加緩慢，但對歐洲的切身利益來説卻更加危險且更難以應對。

相比烏克蘭危機加劇和放大的對美安全依賴，歐洲對美國的經濟和市場依賴更甚且更難以擺脱。在美國的軟硬兼施之下，近年來歐洲對華採取的“去風險、降依賴”措施進一步加劇了其在經貿領域對美國的依賴。美歐現在是年雙邊貿易額超過1.3萬億美元、影響雙方近兩千萬人口就業的最大貿易伙伴，也是存量超過3萬億美元的最大投資夥伴。此外，在對俄實施能源制裁後，歐洲將能源依賴從俄羅斯轉向美國，在原有的經貿依賴之外，在其能源進口中佔比超過50%的美國頁岩油氣進口已經成為維繫歐洲經濟的命脈。

正如歐媒所擔心的，這種高度依賴將使歐洲經濟在美國下屆政府上任後遭受一場“大屠殺”。歐盟和美國在2018年就有過開打貿易戰的經歷，當時針對來自美國的高額鋼鋁税，歐洲宣佈對總額超過300億美元的美國商品採取關税報復措施。但相比特朗普第二任期有可能採取的關税措施，美歐此前圍繞鋼鋁關税的爭端只不過是小打小鬧。除了宣稱要對包括歐洲在內的貿易伙伴普遍徵收10%到20%的關税外，華盛頓還極有可能將徵税範圍擴大到歐洲的汽車進口。如果這一核心領域受創，將使得歐洲經濟復甦的前景更加黯淡。

在即將到來的美方經濟脅迫面前，歐洲如臨大敵。據説早在今年8月，歐盟和德國就分別組建了專門團隊來研討如何應對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勝選後的方案。從歐盟的當前策略看，提前與特朗普過渡團隊進行接觸和談判，儘量延緩經貿爭端並降低其烈度是第一步，一旦談判不成便準備拋出可能高達50%的反徵税清單是第二步。但可能會讓歐盟策略難以奏效的是，根據有關測算，各成員國與美國的經濟聯繫程度差異很大，在普遍的高關税措施下受損程度也不同。在當前歐盟內部離心傾向增大的背景下，很難想象在美國關税衝擊下GDP僅減少0.01%的意大利，會與損失高達0.26%的德國同仇敵愾、一致對美。

更糟糕的是，如果下屆美國政府將安全要挾、經濟脅迫和能源訛詐三種手段混合使用，在上述領域對美國形成的三重依賴會讓歐洲陷入顧此失彼的境地。

面對來自美國接二連三、變本加厲的打擊，歐洲的一些有識之士業已警醒，大聲疾呼歐洲要拋棄在美國脅迫面前頭痛醫頭、得過且過的心態，並開啓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經濟改革，將以更大程度的對美經濟依賴來換取美國網開一面的“小聰明”，轉變為深度整合單一市場、提高經濟效率和增強抗風險能力的“大智慧”。此前向歐盟提交過“歐洲競爭力報告”的歐洲央行前行長德拉吉和他的繼任者拉加德等都持這一立場。

無論是建立財政聯盟、發行共同債務還是整合工業體系等等現實方案都已擺在了歐洲領導人的桌面上，但這些方案一是需要時間來實施，二是需要財政來支持，但眼下的歐洲最缺的恰恰就是這兩個必備條件。連任歐盟委員會主席的馮德萊恩日前就“歐洲可以加大從美國購買頁岩氣”的表態，既可以被看作是一些歐盟政治家仍寄望於通過利益籌碼來換取美國“開恩”的僥倖心理，也可以被理解為歐洲在苦無良策之際對美國下屆政府採取的羈縻之策。當然，更容易被看作是在即將到來的“華盛頓風暴”面前歐洲已心生怯意準備繳械的倉皇之態。 

在描述其“去風險”政策的必要性時，歐盟曾將面對的主要風險概括為“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對中國的市場依賴”和“對美國的安全依賴”，言下之意是將對美國經濟的深度依賴看作是福利而非威脅，並於貿易和投資領域在中美之間做加減法。但就如同歐洲曾將“特朗普現象”看作“美國政治特例”在現實中被擊得粉碎一樣，指望美國以“利益均沾”的觀念來對待它最大的貿易和投資夥伴也只是歐洲的一廂情願。若歐盟將經濟“去風險”矛頭繼續指向中國、而將更多籌碼押在美國的“憐香惜玉”上，那麼下屆美國政府眼中的“小歐洲”將註定要為自己的偏見、固執和僥倖心理付出大代價。（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