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標排放車輛為何還能“帶病”上路？揭秘數據造假亂象
燃油車尾氣超標排放是制約我國空氣質量持續改善的重要因素。在一些大城市，燃油車氮氧化物排放量佔到全市排放總量的40%以上，成為大氣污染的主要來源之一。而負責燃油車尾氣排放監測的檢測機構就成為污染管控的“最後一道閘門”， 但是記者調查發現，在一些地方，超標尾氣排放車輛在檢測機構的“協助”下，居然還能“帶病”上路。
燃油車檢測數據造假
超標車“帶病”上路
一輛柴油小貨車冒着黑煙飛馳在高速公路上，這樣的場景在我們的生活中並不少見，那麼這些尾氣明顯超標的貨車就沒有經過年檢嗎？
記者瞭解到，機動車檢測分為環保檢測和安全檢測兩部分，如果環保檢測不達標，就無法進入下一環節。而環保檢測又分為外檢和內檢，如果外檢時就發現冒黑煙就會直接判定為不合格，需要把車修好再來驗車。然而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在山東章丘一家檢測場，檢測人員明明看到被檢車輛有黑煙冒出來，還是直接給放行了。
*山東章丘某檢測場檢測人員：*當時這個車是檢測過程中發現了黑煙的情況，然後就把這個情況給我們老闆彙報了一下，我們老闆就給了一個指示：放行。
就這樣，這家檢測場在已經發現車輛冒黑煙的情況下，明目張膽地為車輛出具了尾氣合格的檢測報告，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燃油車檢測數據造假的手段還有很多。有一些檢測場為了掩人耳目，在採樣儀器上做起了手腳。
今年5月，山東膠州市環保執法人員在調取視頻錄像時發現，近期老舊柴油貨車的檢測數量特別多，而且合格率也很高，執法人員到現場核實取證發現，該公司1號環保檢測線的採樣管存在貓膩。
通常情況下，尾氣是通過採樣管傳輸到尾氣檢測儀，然後得出檢測數據。而這家檢測場將一個鋸開凹槽的螺帽塞在採樣管中，不合格的尾氣只有極少部分能夠通過凹槽進入檢測儀，這樣，數據就會顯示為合格。
“替車替氣”作弊手段讓問題車輛檢測過關
除了對檢測儀器動手腳，有的檢測機構還使用其他車輛甚至氣體來代替檢測。
北京順義區一家檢驗機構在不合格車輛複檢時出現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就引起了執法人員的注意。執法人員立即調取了這輛柴油車的“一車一檔”電子檔案，發現：
這輛車在初檢時一氧化碳（CO）和碳氫化合物（HC）兩項污染物都超標數倍。
3個小時後車輛在複檢時一氧化碳的測量值竟然只有0.02毫克每升，一下子下降了113倍。
執法人員在現場查證時發現，這個檢測場有一套氣罐替氣檢驗的作弊裝置。
原來，初檢發現車輛尾氣不合格後，在複檢時，這家檢驗機構將氣罐提前放置到被檢車輛的後備箱內，將氣罐閥門連通到汽車尾部的套管內，將採樣管與套管連接，在檢測尾氣時用遙控器打開氣罐閥門，氣罐內的“合格尾氣”就代替車輛進行檢測，最終使這輛車獲得合格的檢測報告。
記者調查發現，近年來隨着有關部門對機動車檢測造假行為防範和打擊力度加大，機動車檢測造假手段也在不斷升級。專家介紹，造假手段從一開始比較原始地替車替氣**逐步發展到用外掛的作弊器一鍵合格，讓造假過程更加隱蔽，更加難以去發現。
OBD作弊器讓不達標車輛“一鍵合格”
記者在廣西、四川等地採訪時，看到了專家所説的能夠讓尾氣不達標車輛“一鍵合格”的外掛作弊器。這個長方形盒子上插着一排數據線，並標有“OBD”的字樣。經過多地執法人員現場比對，最終確認這個裝置叫作OBD作弊器。
OBD也叫車載診斷系統，它被用來即時監控汽車是否尾氣超標。OBD接口通常安裝在駕駛員左腳的位置上方，目前所有的燃油車輛都會配備這種裝置。
2019年我國機動車年檢新標準實施，規定對配置有OBD的在用車，如果判定OBD檢查不合格則不能通過年檢。
對柴油車OBD我國有着更為嚴格的規定，一旦柴油車的尿素罐不噴或少噴尿素導致排放不達標的話，OBD會立刻向駕駛員發出警告。
為了讓車輛原有的OBD失效，一些車輛檢測場，越來越多地使用這種OBD外掛作弊器來規避檢查，那麼，它又是怎麼造假的呢？
*知情人：*出一個模擬數據，它向OBD診斷儀發一組檢測合格的數據，一鍵達標功能。
這樣一個OBD外掛作弊器，只要插上電源，就能傳送合格數據，能讓尾氣超標的燃油車順利達標。而這樣的作弊器居然很容易買到。
*知情人：*淘寶還有好多平台都有賣的，對外賣400元、500元，這個成本太低了，幾十塊錢，裏面就是個單片機。
記者在網絡平台隨意輸入OBD檢測屏蔽器，就會跳出來多種產品。在產品介紹裏，都列出了一系列強大的“特殊功能”，如一鍵清除故障碼、年審OBD專用、模擬VIN碼、黃牛代辦包過設備等字眼。
尾氣檢測作弊設備已形成黑色產業鏈
記者瞭解到，目前在一些地方，機動車檢驗作弊器已經形成了生產、分銷和使用的黑色產業鏈。不久前江蘇蘇州市虎丘區人民檢察院辦理了一起案件，李某星製售的OBD作弊設備構造簡單，工藝粗糙，售價在100元至800元不等，截至案發時，被銷售的作弊設備數量已達2000多個，涉及全國一千多家機動車排放檢驗機構。
今年以來，各地環保執法部門也查獲了多起利用這種作弊神器為不合格車輛放行的案例。
7月，河南焦作市環保執法人員發現修武縣一個機動車檢測場為不同車輛出具的檢測報告中，OBD控制單元顯示為同一個編碼，經查，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這家檢測機構共出具了3111份虛假的檢測報告。
10月，第三輪第三批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在江蘇淮安市發現，安宏機動車檢測場使用同一手段，半年時間共出具了2573份虛假檢測報告。
生態環境部近期通報廣東陽江市和河南開封市的檢測場使用作弊器進行造假的案例，其中開封市廣馭機動車檢測場為7382輛不合格車輛出具虛假檢驗報告。
檢測機構數量激增
為爭車源主動造假
在一些機動車檢測場經常能看到這樣的標語：“嚴格檢測尾氣，為空氣減負。”但是面對那些尾氣超標的車輛，部分機動車檢測場不僅沒有如實報告檢測數據，反而採取各種手段，協助尾氣超標車輛過關。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在過去，一個區縣原則上不超過兩家檢測場，以濟南市為例，十年前只有十四家檢測場，現在達到90家，是之前的6倍多，而按照現在的規定，一輛新的燃油車6年才檢一次，每年參檢車輛反而比過去少了很多，車輛檢驗行業面臨僧多粥少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誰能提供更好的“特殊服務”，誰就能夠獲得更多的車源。
記者瞭解到，眾多檢測機構為了爭客源，贏得“回頭客”，不惜鋌而走險，想盡各種辦法，自行“幫助”“問題車輛”過檢。
截至2024年6月底，中國機動車保有量達到4.4億輛，其中，燃油車為3.45億。燃油機動車排放的尾氣含有上百種不同的化合物。其中80多種均為有害物質，對人體危害最大的有害物質有一氧化碳、碳氫化合物、氮氧化合物等。特定條件下，經強烈陽光照射，還會轉化為光化學氧化物等二次污染物，進而形成危害更大的光化學煙霧，同時也是形成霧霾的主要前體污染物。
打擊機動車檢驗機構造假迫在眉睫
不久前，上海對全市145家機動車排放檢驗機構進行全覆蓋現場檢查，發現有超八成的檢驗機構存在造假問題。
多地公佈的環保檢查和處罰信息顯示：機動車排放檢測已成為造假高發區，這嚴重衝擊了環境監管的底線，既影響污染防治攻堅治理成效，又幹擾市場健康秩序影響行業發展，更侵害了廣大人民羣眾的環境權益。因此，嚴厲打擊機動車排放檢驗領域弄虛作假行為已經迫在眉睫。
今年9月，生態環境部、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交通運輸部、市場監管總局六部門聯手在全國範圍內組織開展了機動車排放檢驗領域的專項整治。
浙江杭州市總結機動車檢測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38種造假行為，首次通過AI大數據技術來搜索發現造假線索。
北京市也在609條機動車檢驗線上設置3070個視頻監控設備，即時傳送數據，形成全市機動車監管一車一檔系統。
治理燃油車尾氣超標排放，事關我們每個人的健康，事關我們享受藍天的大事。在節目播出之前，北京順義和山東膠州的車輛檢測場的違法行為都進入了法律程序，可以説對這些涉案機構及責任人的嚴懲，都向整個行業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號：任何企圖以弄虛作假手段獲取非法利益的行為，都將付出沉重代價。
製片人丨綻曉棠
記者丨陳允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