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迪:期望中日“Z世代”創造新感動
作者:刘迪
7月的一天,秋岡榮子聯繫我,用中文寫道:“家父秋岡家榮於7月12日安詳地離開了我們,享年99歲”。北星會刊“北星廣場”最新一期刊載若干悼念秋岡先生的文字,讀後感慨不已。秋岡家榮先生1967年任朝日新聞駐北京支局長,曾見證現代中國的艱難歲月。退休後他組織日中友好99人委員會,舉辦雙邊交流活動。日語“99”與“久久”諧音,意寓“日中友好悠長久遠”。近日見到榮子,她説因成員離世或近遲暮,委員會已解散。儘管組織解散,但關於組織名稱,榮子説,“這是包含父親心意的名稱,我希望如有機會,能繼續沿用下去”。
秋岡先生及他代表的那代人曾傾力日中友好。如今物換星移,世代交替,當年推動日中友好運動的象徵人物,已十不存一。歲月激盪,滄海桑田。那些前輩帶走的不僅是那個世代兩國民間的親切,也在一定程度上帶走了整個世代的對華認知。今天的中日關係,瀰漫着一種虛無主義氛圍。一些日本媒體用“嫌中”“反日”來形容中日各自社會對兩國關係的對立情緒。
中日關係的虛無主義源於政治、經濟與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在政治領域,中日雙方的領土爭端以及日本對中國核心利益的曖昧態度,致使雙方政治信任隔閡加深。在經濟方面,日本製定的《經濟安全保障推進法》,引發中日經濟關係新擔憂。而文化上,雙方民眾關於對方國家的負面認知在增多。
中日關係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日本社會學家大澤真幸在《追問世界——普遍正義與資本主義未來》中説,“日本‘嫌中’並非因為其他,而是因為中國發展而日本停滯”。他説,上世紀80年代,中國貧窮而日本富庶,但兩國關係照樣很好。那是因為當時的日本對華充滿優越感。而今天中國迅速發展,日本民眾在對華態度上普遍心理失衡。
“大澤解釋”可能片面。冷戰後,中日共同威脅消失。兩國如何能在新時代構築新的共同價值?這30年間,世事鉅變,中日遇到雙邊問題,再沒有“老朋友”推心置腹直接交流,而是大多通過媒體“間接交流”。這遠遠不夠,今天中日關係尤其需要“新交流”,即超越媒體視野的直接交流。兩國需要促進許許多多具有現場經驗的實務人員以專業角度進行交流。如何構築一個廣泛、深入、有效的多種層級對話平台,是重建中日互信一個嶄新且重要的課題。
我們必須珍惜中日民間交往的點點滴滴,精心呵護許許多多的幼苗。與此同時,中日關係全面回暖,還需要國家層面關係的改善。今天我們需要一邊促進“新交流”,一邊尋求國家層面關係的新共識。
中日關係不僅存在歷史糾葛,同時也摻雜地緣政治競爭。本世紀第二個十年,美國“重返亞洲”,試圖“再平衡”增長的中國力量。安倍時代的日本提出“印太戰略”,更加主動參與甚至有意引領美國的東亞戰略。今天的日本對華外交,基本依照現實主義均衡理論。日本將增加軍備,大幅提高軍事預算。但是歷史經驗已經證明,並非所有均勢政策都可以增強安全保障,反倒可能觸發戰爭。此外,日本採取“去中國化”做法,強推“經濟安保戰略”,可能帶來供應鏈成本上升,削弱國家競爭力。
中日關係中的虛無主義,不但消耗兩國的發展能量,更妨礙兩國在全球發揮更大作用。雙方如果可以從低敏感領域着手,逐步建立信任與合作,就能夠驅散虛無主義的陰影。中日交流擁有豐富的歷史資源。兩個國家可以通過互動逐步改變雙邊關係,獲得共同立場。
特朗普當選,預示國際秩序可能面臨一個更為不確定的時代。對於特朗普的迴歸,日本外交、輿論界湧動着忐忑不安的情緒。在此關鍵時刻,日本外交是否更加需要認真反思其對華政策?
美國總統選舉揭曉後,有一場中日高層互動。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11月15日在利馬會見了日本首相石破茂。當記者詢問石破茂訪華的可能性時,他明確表示:“我意識到首腦之間的往來和會談至關重要,會有機會。”這表明兩國都認識到改善雙邊關係的緊迫性。
在全球秩序激變時刻,中日加強溝通不僅可以穩定雙邊關係、增強互信,而且可以增強彼此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中日兩國需要重新確認各自目標,尋找新共識。兩國在氣候變化、新能源、老齡化社會等領域存在廣泛的交流與合作,並擁有成功經驗。中日兩國完全可以超越國際政治中的現實主義思維,在“傳統”與“未來”兩個方向發現共同價值,確認共識。
1980年,日本NHK曾播放大型紀錄片《絲綢之路》,贏得日本社會的普遍感動。當年參與該片拍攝的一位朋友壯志未已,想重温這一感動。只是今天的中日關係已經進入一個全新時期,許多中日合作的動漫、音樂、遊戲日益獲得兩國“Z世代”的支持。或許在現時代,新世代要做前人未曾做過的事,唱前人未曾聽過的歌。衷心祈望中日新世代跨越虛無,凝聚現時代的共識,創造出新感動。(作者是日本杏林大學綜合政策學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