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君:法國政局這輪變動,怎麼看?
作者:周秋君
近日,法國政局出現變動。總理巴尼耶的請辭已經獲批,而總統馬克龍表示他不會在2027年任期結束前辭職,並將在未來幾天內委任新總理。對於法國政局變動,有德國媒體將之稱為“絕對是危害歐盟穩定的毒藥”。事實上,並非如此。
觀察當前法國日益嚴重的政治對立,其根源無外乎來自法國自身治理過程中累積的一些問題,以及全球經濟萎靡與歐元區疲軟,疊加地區衝突與移民問題等交織產生的現實困境。這其中既有法國自身以“去工業化”為導向的產業結構調整以及高福利社會模式所遺留至今的問題等,也有大多數歐盟國家所共有的普遍性問題。
站在執政者的位置,巴尼耶總理要的是降低財政赤字和推動國家可持續發展;法國民眾看到的是購買力下降和移民湧入帶來的不安全感。政黨在其中,本應起到利益整合與平衡的調節閥作用,在不同羣體利益以及國家整體利益之間尋找契合點,把民眾的個體訴求與國家整體利益有機結合起來,通過制定政策推動實現國家利益和民眾利益的雙贏。可惜,法國議會最終採取彈劾巴尼耶政府、進而阻止其預算法案的方式,強行叫停了解決問題的嘗試方案。這樣一來,不僅加劇了法國國內政局的動盪,也加劇了國際金融市場對法國的不信任,致使法國資產一度遭遇拋售。
這場“政治地震”無疑增加了法國政局的變數,但深入觀察法國的內政外交,實際上它並非如一些媒體所説的那麼悲觀。我們應當看到亂象的背後還存在着一些正面因素。
首先,馬克龍作為法國政治系統的靈魂人物,已明確表示不會辭職,這就排除了提前選舉總統可能引發的不確定性。同時,法國特殊的半總統半議會制也賦予總統在有關政府組成、國防和外交等國之大事上擁有壓倒性的話語權。法國總理名義上與總統各有分工,主管國內事務,實際上是總統的輔助者,從而避免了因總理被迫下台而出現權力真空的後果。
其次,輔佐總統的精英執政團隊也是維持國家穩定運轉的重要力量。法國悠久的精英政治傳統培養了一支穩定且高素質的公務員隊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有着相似的精英教育背景,對於國家的政治理念與共和價值存在高度認同,也更易與同屬精英圈的總統形成默契。不論是年初上任的阿塔爾、剛剛辭職的巴尼耶,還是潛在的新總理人選如中間派政治家貝魯、現任內政部長雷特爾洛、法國市長協會主席巴魯安、法國央行法蘭西銀行行長德加約等人,都具備較好的政治素養和執政能力。倘若未來兩年黨派間的結構性矛盾難以破解,總理難逃“短命”命運,那麼至少馬克龍在替代人選上還是有不少選擇的。
再次,法國半總統半議會政體的特殊設計在短期內可以防止總統與議會之間的報復性牽制。雖然國民議會的黨爭形勢日益嚴峻,且以成功彈劾政府之舉對總統權力進行了破壞性打擊,造成政治架構的短暫鬆動,但由於法國憲法規定,總統在解散議會後的至少一年以後,方可再次解散議會,因此又防止了總統報復性地解散議會而導致局勢的失控,起到了調節政局動盪的阻尼器作用。
另外,極右翼勢力雖未獲得執政地位,卻已然對法國政治進程有着相當的影響力。在今年7月的國民議會選舉中,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迫使對手達成戰略性結盟,為後續總理人選的確立埋下隱患。並且在現政府推進各項政策時,極右翼在嚴重分裂的黨派格局裏常能一票定乾坤,正如此次它一反常態與極左翼合作,足見其已擁有改變關鍵政策走向的話語權。
即便如此,極右翼的崛起也仍然受到不少因素的制約。從國內來看,如果極右翼過度扮演“仲裁者”角色,在議會內阻撓政府政策實施,干擾政治穩定,最終將反噬其試圖打造的正常黨派形象,不利於其角逐兩年後的總統選舉。從國外來看,美國大選結果對歐洲極右翼政黨也不一定具有加持效果,反而可能因為國際形勢更大的不確定性而讓法國民眾對本國極右翼產生不安情緒,因此“國民聯盟”對內對外大概率都還是會選擇謹慎行事。
至於法國的執政者,面對紛繁複雜的國際國內形勢,特別是全球範圍內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有着自己的雄心抱負。國內政治格局對馬克龍總統的掣肘,並未影響他在國際舞台上大展拳腳:倡導歐洲團結和歐洲戰略自主,在烏克蘭衝突與中東衝突中上演穿梭外交,加強法國在法語國家中的主導地位,扮演全球氣候治理和綠色能源轉型的先鋒者,等等。所有這些,證明法國國內政治對其整體國家發展的影響是可控的。只是,面對嚴峻的內外部挑戰,法國仍然需要依靠各黨派的政治格局與政治智慧理性應對、加以化解。(作者是上海政法學院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