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特朗普再次威脅“退約”，美國和北約誰更需要誰？

【環球時報駐德國、加拿大特約記者 昭東 陶短房 環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編者的話：美國和其他北約國家就國防開支問題產生的較量逐漸升温。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在12月8日播出的電視採訪中再次威脅説，如果盟友的國防支出“不達標”，華盛頓“絕對有可能”退出北約。他此前還要求其他北約國家將國防開支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提高到3%。新任北約秘書長呂特則對此警告説，如果華盛頓退出這個軍事聯盟，美國將面臨在“一個嚴酷、不妥協的世界”中被孤立的風險。在俄烏衝突爆發後，大部分北約國家已經提高了國防開支，然而面對經濟下行等諸多問題，它們能否繼續增加軍費？如果不能滿足特朗普的要求，美國是否真的會“退約”？失去美國的北約，與離開北約的美國，誰損失更大？

俄烏衝突讓23個北約國家“達標”

特朗普曾多次要求“佔了美國便宜的”北約盟友提高國防開支，開出的“價格”包括將國防開支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從2%提高到3%，甚至是4%。

根據美國和歐洲媒體的報道，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後，北約國家同意到2024年將其GDP的2%用於國防。當時，該聯盟只有3個成員國“達標”。2021年，6個北約國家完成了這一目標。今年2月，時任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表示，2024年能完成這一任務的“大西洋聯盟成員國數量將增加到18個”。4個月後，北約發佈的報告顯示，2024年，北約32個成員國中已有23個國家達到或超過2%的最低門檻（冰島被排除在統計之外，因為它是唯一沒有軍隊的北約國家），其中16個是歐盟成員國。

根據上述報告，在北約國家國防開支佔其GDP比例排名中，波蘭以4.12%居首位，其後依次是愛沙尼亞（3.43%）、美國（3.38%）、拉脱維亞（3.15%）、希臘（3.08%）。沒有“達標”的8個國家分別是西班牙（1.28%）、斯洛文尼亞（1.29%）、盧森堡（1.29%）、比利時（1.3%）、加拿大（1.37%）、意大利（1.49%）、葡萄牙（1.55%）、克羅地亞（1.81%）。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今年發表的一篇文章分析稱，北約國家國防開支的激增源於2022年2月開始的俄烏衝突，這場戰爭促使北約的歐洲成員國和加拿大史無前例地增加了18%的國防開支。總體來看，目前北約國家的國防開支已經達標，佔GDP的比例為2.71%。

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北約成員國中國防開支佔GDP比例達到或超過2%的國家，要麼與俄羅斯接壤，要麼位於俄烏衝突前線附近。例如波蘭在北部與俄羅斯飛地加里寧格勒接壤，東南部與烏克蘭接壤。相較之下，德國、意大利和加拿大等離俄烏衝突較遠的國家，尚未“達標”。還有盧森堡等國，由於軍事和國防工業規模有限，很難達到這一門檻。

除了俄烏衝突，美國國內政治的變化也讓北約國家增加軍費開支的壓力增大。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等媒體稱，在美國大選前後，新任北約秘書長呂特多次敦促北約國家增加國防開支。在12月8日特朗普表態4天后，英國《金融時報》發表獨家報道稱，參與早期秘密談判的人士透露，北約的歐洲成員國正在考慮提高防務開支目標，到2030年將其佔GDP的比例從目前的2%提高到3%，而這與美國新政府即將上台密切相關。

“3%的目標會危及福利國家嗎？”

已經有5個北約國家的國防開支佔其GDP的比例超過3%，其他國家能跟上嗎？據波蘭媒體報道，波蘭總理圖斯克今年8月宣佈，為加強國家安全，這一比例在2025年將上漲至創紀錄的4.7%。英國UnHerd網站專欄經濟學家皮爾金頓發文評價説，波蘭2023年的GDP增速不到1%。儘管波蘭經濟增長緩慢不是因為軍費開支過高，但這筆錢本可用於促進發展，如建設基礎設施。“更大的問題是，所有這些關於歐洲軍事擴張的言論究竟是一項嚴肅的戰略，還是一時的熱情？”皮爾金頓表示，在俄烏衝突最終結束之後，歐洲是否會繼續致力於重整軍備還是個未知數，尤其是考慮到近在眼前的經濟問題。

2024年，英國雖然達到該目標，將其GDP的2.33%用於國防，但英國《每日電訊報》援引消息人士的話稱，工黨政府預計在2025年春季宣佈將其國防開支佔GDP比例提高到2.5%，也達不到3%的目標。

“3%的目標會危及福利國家嗎？”德國《投資週報》今年早些時候表示，要實現這一目標，意味着德國財政預算每年可能缺失300億歐元，這可能壓垮德國的財政可持續性。德國《世界報》也認為，如果實現3%的目標，德國每年將不得不花費約1300多億美元用於國防。這幾乎相當於整個聯邦預算的1/4，可能會給國家帶來重大問題。政府或許不得不大規模削減社會福利，以應對融資問題。

據《金融時報》《每日電訊報》等媒體報道，北約有7個歐洲成員國仍未達到10年前商定的2%的基準。意大利已經違反了歐盟的公共赤字規定。2024年，該國國防開支佔其GDP的比例為1.49%，並承諾到2028年才能達到2%的目標。在所有北約國家中，西班牙的國防開支墊底，只將其GDP的1.28%用於軍費。目前，西班牙正在試圖淡化對2%這一目標的關注。歐洲新聞網稱，西班牙埃爾卡諾皇家研究所高級研究員阿特亞加表示，這一目標很難實現，因為該國的國防預算趨向於下調，其他社會預算項目則趨向於增加。

對美國北邊的鄰居加拿大來説，增加國防開支也面臨挑戰。長期以來，該國都沒有實現將GDP的2%用於軍費。11月25日，加總理特魯多表示，該國有明確計劃，在2032年才能達到這一目標。雖然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支持加拿大增加國防開支的本國受訪者比例增加，但該國反對增加軍費的組織也一直在活動。11月，多個組織在魁北克省舉行集會，要求加拿大退出北約。其中一個組織的負責人表示，儘管北約自稱是防禦聯盟，但它卻破壞了全球多個地區的穩定，並引發了軍事衝突，尤其是在中東和東歐。

“北約各國增加國防開支面臨的挑戰各不相同，但有一些共性因素。”據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FR）分析，一是民意。在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等國，至少過半民眾認為自己的國家應增加國防開支，但在克羅地亞、捷克、冰島等國，只有30%甚至更少的公民持支持態度。即使在那些更支持增加國防開支的國家，公眾也對為實現2%甚至更高目標而必須做出的取捨表示不滿。在大多數國家，要達到這一門檻，就意味着繳納更高的税收、削減社會福利項目或擔負更多國家債務。

CFR稱，第二項制約各國增加軍費的因素是税收與支出。歐洲的税收已經相對較高，2021年北約歐洲成員國的平均税收收入佔GDP的比重為38%，比經合組織（OECD）的亞洲成員國高7%，比OECD美洲成員國高15%。歐洲各國政府若想在不增加税收或赤字的情況下增加國防預算，就必須削減其他方面的開支。當前歐洲各國政府正面臨着實現經濟現代化和應對氣候變化的壓力，這兩項工作的成本都很高。此外，對歐洲國家來説，削減醫療保險和養老金等福利項目在政治上操作起來是困難的。德國今年發生的農民抗議活動就敲響了警鐘。

三是國家借貸因素。歐盟希望成員國將年度財政赤字控制在GDP的3%以內，公共債務控制在GDP的60%以內。在德國和荷蘭等債務較低的國家，舉債以投入國防看起來可行，但德國憲法規定的“債務剎車”條款，嚴格限制了政府的赤字開支，荷蘭聯合政府一直難以調和在開支上的分歧。同時，南歐許多國家的債務負擔已經很重。在北約20多個歐洲成員國中，7個國家的現有債務利息支出超過國防開支。

約五成歐盟民眾不把美國當最重要盟友

“如果美國退出北約，歐洲在沒有美國參與的情況下還能保衞自己多久？”這是近期美版知乎Quora上出現的一個問題。對此，有網民反問，如果沒有歐洲盟友，美國該怎麼辦？還有網民表示，在歷史上，《北大西洋公約》有關集體防禦的第五條只被美國在2001年“9·11”恐怖襲擊後援引過一次。

據英國《衞報》等媒體報道，幾十年來，北約一直是歐洲安全的基礎，而美國駐紮在歐洲的人員超過10萬。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歐洲安全項目負責人呂藴謀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主導的北約是當前歐洲安全的支柱性力量。一向主張歐洲戰略自主的法國總統馬克龍曾經作出“北約腦死亡”的判斷，但烏克蘭危機爆發後，他又被迫承認“北約被電擊復活了”。

“美國單獨不會成為超級大國——我們甚至可能無法生存。”美國《國家利益》雜誌稱，雖然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但也不能孤立無援。

據澳大利亞“對話”新聞網報道，加入北約，給美國帶來了很多好處。北約為美國提供了世界上最強大軍事聯盟網絡的領導地位，幫助美國變得更強大。通過加入北約並接受華盛頓的軍事領導，其他北約國家賦予了美國前所未有的影響力和權力。這種領導地位遠遠超出了安全領域，其對政治和經濟產生了深遠而積極的連鎖影響。例如，大多數西方國家都從美國購買武器。今年6月，斯托爾滕貝格透露，在過去兩年裏，歐洲超過2/3的國防採購資金用於支付在美國的軍購訂單，訂單總額達到1400億美元。

呂藴謀強調，一直以來，北約都是美國干預歐洲安全事務、與歐洲進行安全協同的重要平台。客觀而言，美國和北約是一種相互需要的關係。然而，有調查顯示，這種關係正在減弱。德國貝塔斯曼基金會近期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雖然64%的歐盟民眾依然認為北約是抵禦威脅的主要屏障，但大約49%的歐盟公民認為美國不再是他們最重要的盟友。除波蘭外，大多數（63%）歐洲人認為歐盟應該減少與美國的合作，走一條獨立的道路。

對於美國未來是否真的可能退出北約，呂藴謀稱，特朗普對其他北約國家的威脅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他在外交政策中“交易心態”較為突出，其“美國退出北約”的威脅更多是一種極限施壓的手段，這可能會加速歐洲軍費開支上漲的勢頭，增加的軍費很多都將流入美國軍工企業的腰包。同時，這也會推動歐洲更快走向戰略自主。

然而，一些美國人並不認為特朗普的威脅只是一種“抬價手段”。美國“政治新聞網”等媒體報道稱，為了防止美國真的退出北約，美國國會去年通過法案，要求在2/3參議員同意的情況下，美國才能退出北約。這是為了增加特朗普“退約”的難度，但有法律專家稱，特朗普上任後可能利用其在外交政策上的權力繞過國會限制。

此外，美國可能部分退出北約，類似法國在1966年所做的那樣，當時法國因其核武器的控制權存在爭議而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機構。據英國《衞報》報道，美國保守派還有人提出“休眠的北約”，認為美國需要果斷地轉向其他地區，作為這一轉向的必然結果，“迫使歐洲人在只有美國海軍（支持）和作為最後後勤供應者的情況下，捍衞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