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轉型數十年，歐盟綠色議程實現了多少？

【環球時報駐德國特約記者 昭東 環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編者的話：“歐洲議會的最大政治團體正在發起一場運動，以削弱歐盟減少汽車二氧化碳排放的主要政策。”據路透社等媒體報道，歐洲議會人民黨黨團12月11日發佈文件，呼籲歐盟廢除2035年禁止銷售新的碳排放型車輛的命令。已經推進綠色轉型數十年的歐盟，制定了不少法律和政策減少温室氣體排放，雖然取得不少進展，但面對經濟不景氣、地緣政治變化、內部不團結等諸多不利因素，其綠色議程推進遭遇巨大挑戰。尤其是即將上台的美國新政府可能在氣候問題上開倒車，這令很多歐盟人士擔憂不已。

計劃到2050年實現氣候中和

從上世紀70年代起，歐盟的前身歐洲共同體就較為注重環保，先後制定多項政策並在多部法律中設置條款，以應對氣候問題。如1987年生效的《單一歐洲法》專設環境條款，確立了歐洲共同體層面制定環境政策的法律基礎。

近年來，歐盟綠色轉型最受關注的政策就是2019年歐盟委員會推出的歐洲綠色協議。該協議提出到2050年實現氣候中和，也就是實現温室氣體淨零排放。2021年，《歐洲氣候法》生效。根據歐盟網站的信息，《歐洲氣候法》將到2050年實現氣候中和的目標納入其中。該法律還設定了到2030年，歐盟將温室氣體淨排放量在1990年的水平上至少減少55%的目標。為了推動實現2050年的目標，歐盟委員會今年2月發表聲明，建議到2040年將該地區的温室氣體淨排放量在1990年水平的基礎上減少90%。這一建議尚未成為法律。

為實現上述減排目標，歐盟出台一系列政策舉措，例如2021年提出應對氣候變化的一攬子提案“適應55”，其中2035年禁售碳排放型新燃油車是該提案的核心部分。2022年，歐盟發佈《歐洲廉價、安全、可持續能源聯合行動方案》，提出到2030年將可再生能源在歐盟能源消費中的比重至少提高至42.5%、爭取提高到45%等。

歐盟在上述方案框架內製定了《歐盟太陽能戰略》，提出到2025年太陽能光伏裝機容量較2020年翻一番至320吉瓦以上，到2030年接近600吉瓦。2023年，歐盟委員會公佈“歐洲風電行動計劃”，稱要實現歐盟的可再生能源佔比目標，將需要大幅增加風電裝機容量，預計將從2022年的204吉瓦增加到2030年的500吉瓦以上。此外，歐盟修訂了歐盟排放交易系統，引入碳邊境調節機制，制定《可再生能源指令》和《能源效率指令》，併成立社會氣候基金，希望通過完善立法和提供資金進一步推進綠色行動。

綠色轉型一直是歐盟關注的重點問題之一。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歐洲安全項目負責人呂藴謀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歐盟重視應對氣候問題原因較多，包括由於地理位置和氣候特徵，歐洲是受氣候危機影響最大的大陸之一；歐盟將綠色轉型視為自身經濟的增長點，期待通過推動綠色、數字雙轉型為自身經濟提供動力，從而在大國競爭中避免“出局”“降級”的風險；歐盟期待借氣候議題增強自己的“綠色領導力”；俄烏衝突爆發之後，推廣清潔能源成為歐盟維護能源安全的必要之舉。  

註冊電動汽車只佔所有汽車的1.7%

歐盟多年的綠色轉型效果如何？據路透社報道，歐盟統計局等機構發佈的數據顯示，歐盟2023年的温室氣體排放量為34億噸，在全球温室氣體排放中排名第四，但在全球温室氣體排放中的份額從1990年的15.2%下降到6.0%。據估計，相較於1990年，2023年歐盟的温室氣體排放量下降了37%。

歐盟範圍內超過3/4的温室氣體排放來自能源部門（27.4%）、國內運輸（23.8%）和工業（20.3%）。位於比利時的布魯蓋爾智庫今年10月發文稱，要實現減排目標，歐盟需要大規模擴大可再生能源發電，大幅減少化石燃料的使用，採取能效措施，並實現終端用電部門的深度電氣化。

汽車和貨車產生的二氧化碳約佔歐盟二氧化碳排放量的15%。歐洲理事會2023年批准一項法規，決定從2035年起禁售會導致碳排放的新的燃油轎車和小型客貨車。在德國要求下，使用碳中性燃料的新燃油車有望在2035年後繼續銷售。根據這項法規，從2030年到2034年，新的燃油轎車和小型客貨車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將比2021年分別減少55%和50%，到2035年分別減至零。

據歐洲新聞網今年8月報道，歐盟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3年，歐盟國家新註冊的電動汽車新增150萬輛，在這一年所有新註冊汽車中的份額達到14.6%，這一比例自2018年以來一直穩步增長。與此同時，截至2023年，歐盟地區的註冊電動汽車總數為450萬輛，只佔該地區2.55億輛汽車的1.7%。歐洲新聞網還特別指出，因為歐盟決定對中國電動汽車加徵關税，2024年，歐盟的電動汽車增長可能會暫停，或者至少會放緩。有數據顯示，今年8月，歐盟純電動汽車銷量同比下降43.9%，已連續4個月呈下降趨勢。其中，德國和法國作為歐盟電動汽車市場的兩大支柱，銷量分別下跌68.8%和33.1%。

2025年，歐盟將實行碳排放新規，即車企的平均二氧化碳排放量需達到93.6g/km。據路透社12月18日報道，這意味着大多數汽車公司生產的汽車至少1/5必須是電動汽車，但歐洲汽車製造商協會遊説團體的數據顯示，今年以來，歐盟地區銷售的所有汽車中只有13%是電動汽車。

在可再生能源方面，歐洲能源領域智庫Ember今年5月發佈的報告顯示，從2019年到2023年，歐盟的風能和太陽能發電裝機總量增加65%，發電量增長了46%，取代了歐盟1/5的化石燃料發電量。同一時期，該地區風能裝機容量增長了31%，達到219吉瓦，而太陽能裝機容量增長了一倍多，達到257吉瓦。

雖然歐盟在綠色議程方面取得不小的進展，然而很多分析人士和智庫對其綠色轉型前景表示擔憂，比如布魯蓋爾智庫就提出了影響歐盟推進綠色議程的四大風險，包括地緣經濟不穩定、技術問題、不平等加劇和政策可信度受質疑。有分析認為，今年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結果表明，歐盟在綠色轉型方面將面臨更多障礙，這是因為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在此次選舉中獲得更多席位，而它們普遍不支持綠色政策。與此同時，歐盟綠色轉型的最大支持者綠黨/歐洲自由聯盟和左翼黨在選舉中遭遇挫折，這將阻礙歐盟推進其綠色議程。此外，俄烏衝突也導致歐盟難以最大化地對綠色技術進行投資。

美國“政治新聞網”歐洲版也發文稱，《巴黎協定》要求各國每五年提交一份“國家自主貢獻”計劃，即明確各國如何減少排放、適應氣候影響的行動安排。各國提交下一份計劃的截止日期是2025年2月10日，而分別將在2025年上半年和下半年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的波蘭和丹麥，其氣候官員都對歐盟能按期提交該計劃表示懷疑。

對於預測歐盟難以如期提交上述計劃的原因，“政治新聞網”分析説，歐盟立法通常需要一年或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今年夏天的歐洲議會選舉後，該組織正處於長達數月的過渡階段，歐盟委員會在12月之前實際上處於癱瘓狀態。此外，歐盟國家在氣候問題上並不團結，一些國家認為該組織在減排方面已經做得夠多了，是時候讓其他國家也加入進來了。同時，全球變暖現在已經讓位於經濟困境和俄烏衝突，歐盟各國政府似乎並不急於就新的氣候目標展開討論。

“歐盟氣候專員的孤獨感與日俱增”

除了經濟和技術問題外，即將上台的美國新政府的環保政策，也讓歐盟擔心其綠色行動會受到影響。據《紐約時報》等媒體報道，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的過渡團隊已經準備好一系列行政命令和公告，包括再次讓美國退出《巴黎協定》。此外，他們還打算縮小自然保護區的規模，為石油鑽探和採礦掃清道路。上台後，美國新政府還可能為美國企業出口液化天然氣發放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許可證。BBC今年11月報道稱，特朗普可能在第二次上任後將美國撤出氣候變化談判進程。他曾稱氣候行動為“騙局”，並在11月的勝選慶典中誓言將美國的石油產量提高到創紀錄的水平。另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特朗普上次執政時自稱是“美國的液化天然氣推銷員”，強烈要求歐洲和日本採購美國產液化天然氣。在此次總統選舉中，他也承諾“恢復美國的‘能源主導權’”。

據俄羅斯衞星通訊社報道，有機構預測稱，美國新政府上台後的一系列新氣候政策可能危及1萬億美元的低碳能源投資；美國電動汽車銷量可能下滑；風能、太陽能和儲能項目可能延遲或停滯；到2050年，美國的碳排放量將比拜登政府時期增加10億噸；負責氣候研究的機構將縮減規模；美國軍方在制訂應對國家安全威脅計劃時將被禁止考慮氣候問題；幫助較貧窮國家應對氣候影響的援助將轉向發展煤炭、石油和天然氣。

“歐盟氣候專員的孤獨感與日俱增。”據德國《商報》報道，歐盟氣候專員胡克斯特拉擔心，美國新政府上台後，歐盟可能失去其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一個夥伴。不僅華盛頓可能退出國際社會應對氣候問題的共同行動，歐洲一些右翼力量可能也會大幅增加對歐委會的壓力，要求減弱環保目標。去年，歐盟內部針對氣候政策的抗議愈演愈烈。如果特朗普未來免除美國公司的“綠色”要求，歐盟也可能被迫偏離路線。歐洲新聞電視台認為，美國新政府上台帶來的主要後果之一將是優先事項的轉變：德國和歐盟將不得不在安全政策上進行更多投資，氣候變化將成為次要問題。

有學者認為，如果美國退出《巴黎協定》，這對其他國家來説，既是挑戰，也可能是機遇：歐洲將有更多機會在全球設定氣候標準，並推動新的綠色貿易與技術合作夥伴關係。此外，中國和歐洲可以進一步加強全球氣候治理合作。

對於歐盟應該如何應對美國新政府可能給歐盟綠色行動帶來的影響，胡克斯特拉表示，在氣候問題上，美國“可能會比以前更加猶疑”，但自己仍將尋求與美國政府進行磋商。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11月8日表示，她與特朗普通電話時提到，歐盟可能從美國進口更多液化天然氣，以代替俄羅斯的供應。呂藴謀認為，為推進綠色議程，對內，歐盟應當凝聚政治共識，在充分考慮各成員國國情的基礎上，合理分配綠色轉型的成本和利益。同時加大對於綠色產業的投入力度。對外，歐盟應打消保護主義的心態，儘快停止可能導致“綠色壁壘”的政策做法，為中國的綠色相關企業、產品提供公平的市場待遇。更重要的是，歐盟應本着務實的態度，積極擁抱國際綠色技術合作，堅決摒棄“綠色脱鈎”等錯誤觀念和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