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三人談：除了強制下線，過度跑單還能怎麼防？

編者的話：近期，幾家外賣平台陸續出台“防疲勞機制”，利用彈窗提醒、強制下線等措施減少“過度跑單”。這些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是外賣平台主動推進騎手保障工作的新舉措。但是，站在勞動者權益保障的角度上，我們仍需思考，這類機制是否過於簡單直接？能否觸及“過度跑單”現象背後的核心問題？騎手們還需要哪些保障？

保障提高，仍有缺口

張成剛

外賣配送行業通常實行計件制，更長的工作時間意味着更多的訂單，即更高的收入，因此，騎手工作較長時間主要是為了獲得更高收入。但是，部分騎手工作時間過長，會加劇疲勞，長此以往還會影響騎手身心健康，增加交通安全隱患。

總體上看，外賣騎手的勞動保障水平在不斷提高。目前主要的缺口，一方面在於職業傷害保障。外賣騎手多為靈活就業形式，在工傷保險、意外保險等方面的覆蓋率和保障水平不足。另一方面，對於其他類別社會保險，如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外賣騎手和其他靈活就業勞動者一樣面臨參保比率總體較低的問題，部分城市由於限制户籍而無法參保。同時，由於勞動關係模糊，一旦勞動過程中出現問題，仍然較難確定責任主體，造成勞動者維權困難。此外，外賣騎手的休息一般由其自主安排，大部分騎手選擇減少休息多掙錢，但長期如此會影響健康和個人生活。因此，騎手的工作強度問題也應該被納入研究和政策關注的視野。

強制下線等管理方式有一定意義，是從工作時長角度對勞動者進行保障，對超長時間工作的勞動者可以起到提醒和強制休息的作用。但強制下線也可能導致騎手轉移到其他平台，實際勞動時間未減少，甚至因跨平台而增加總勞動時間。

目前，超長時間工作主要集中在年齡較大的騎手以及眾包騎手中。未來，首先應優化工時與勞動強度管理，通過設置合理的勞動時間上限和動態的勞動強度調控機制，在平台內通過算法調整高峯期單量分配，降低騎手疲勞感。其次，要建立健康監測機制。工會、平台企業為騎手提供定期的健康檢查，為高強度工作下的騎手提供身體和心理支持，特別關注脆弱勞動者（如長期過勞或有基礎疾病者）。第三，需完善收入與單價機制。優化訂單分配以保證收入穩定，儘可能減少訂單峯值對騎手收入的影響。第四，應完善騎手代表參與的協商機制，讓騎手在規則設計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確保規則更加符合騎手實際需求。（作者是中國新就業形態研究中心主任）

保護勞動者權益需全社會發力

許志星

近期外賣平台的“防疲勞機制”是在社會對勞動者權益保護問題日益關注的大背景下出台的。強制下線等舉措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騎手健康和安全的關懷，但還沒有觸及問題的根源。

在外賣行業中，騎手之所以會過度勞動，根本問題在於目前的單價過低。而要解決外賣平台過度壓低單價、惡性競爭等問題，還需要從多個角度出發，提出具體的解決方案。首先，政府應加強對勞動法的執行力度，確保外賣平台企業保障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其次，外賣平台應提高佣金結算的透明度。再者，平台需要優化派單算法，實現騎手訂單負載均衡。同時，平台還應提供更加靈活的工作模式，允許騎手根據自己的情況選擇工作時間。此外，政府和平台也需要共同探索為騎手提供更全面的社會保障，減少因工作風險帶來的經濟壓力。

而跳出外賣行業，我們必須認識到，過度工作和疲勞工作的現象普遍存在於各行各業。勞動者權益保障難以落實，帶薪休假等福利難以實現，其背後的關鍵問題在於勞動力市場的供需關係失衡。在競爭激烈的勞動力市場中，勞動者往往缺乏足夠的議價能力，為了保住工作和增加收入，不得不加班或過度工作。同時，法律法規的執行力度不足，也是導致勞動者權益難以得到充分保障的重要原因。

當前想要解決平台壓價導致“過度跑單”以及其他社會上的勞動者權益問題，我認為可以在三個方向上發力：首先是推動勞動法更好地落實，強化在勞動者中的普法宣傳，加大監管和執行力度，提升企業的違規成本，減少企業違法違規裁員；其次是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擴大社會保障的覆蓋廣度，提升保障深度，為普通人的就業和失業兜底；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以經濟建設為核心，增加經濟活性，提供更多就業選擇。

外賣平台的防疲勞機制是一個積極的嘗試，但要解決包括外賣在內更多行業中的勞動者權益保護問題，還需要各界共同努力，完善法律法規、提高行業標準、優化平台機制、增強社會保障。（作者是北京師範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人力資源管理系主任）

平台還應該改變分配方式

盤和林

近些年，外賣騎手內卷嚴重，這裏面既有算法給予的壓力，也有外賣騎手訂單價過低的問題。從算法角度看，平台利用算法鼓勵外賣騎手多跑單，同時提高跑單效率，有些平台企業會對每天的“跑單王”進行額外獎勵。為了獲得獎勵，也為了提高收入，騎手不得不拉長跑單時間，用時間換單量，“疲勞戰”在平台“賽馬機制”的作用下愈演愈烈，最終形成內卷化競爭的問題。

在一定程度上，“防疲勞機制”可以被看作是用算法的“鑰匙”開算法的“鎖”，彈窗提醒和強制下線在緩解疲勞方面的確是有效的。但是，導致外賣行業內卷式競爭，外賣騎手“搏命狂奔”的罪魁禍首不只有算法，還有過低的訂單價。訂單價低導致騎手不得不通過增加單量來保證收入。

外賣配送服務涉及騎手、顧客和平台三方。騎手要增收，勢必需要顧客和平台中的一方付出更多金錢。平台可以選擇給顧客漲價，但這既不利於平台樹立口碑，也不符合社會發展的大趨勢。所以，平台拿出真金白銀補貼騎手更為合理。我在這裏引用政策面的一句話：“努力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如果僅僅利用防疲勞機制限制跑單時間，而沒有改變騎手在機制時間內的收入情況，可能會出現外賣騎手在不同平台註冊多個賬號，在一個平台下線後換個平台繼續加班的情況。結果就是防疲勞機制適得其反。

對此，我認為平台是有能力的。外賣平台的利潤並非單純來自“交易佣金”，其還來自給商家宣傳、引流所獲得的利潤，這些利潤中其實有騎手們努力的成分，所以理應從中拿出一些來補貼騎手。

綜合上述內容，我認為平台在減少“過度跑單”等內卷式競爭問題方面還需要從兩方面入手。

首先是平台算法的改善。算法是導致內卷式競爭最為明顯的原因。正因為算法過於追求效率，騎手才會“風馳電掣”“來去如風”。所以，改善算法機制是減少跑單“過度”“內卷”的必要條件。

其次是平台分配方式的改變，這也是更深層次的問題。平台相對於騎手有更高的定價權，對平台來説，騎手在每一趟訂單中受益越少，顧客能夠拿到的優惠越多，越能夠吸引更多的顧客使用。有了用户流量，平台在其他的經營活動中就能夠獲得更大的利潤。所以，平台實際上是通過“犧牲”騎手來補貼顧客。於是，就有了騎手之間的內卷，內卷的本質是騎手以超長勞動時間來彌補勞動單價上的不足，而這種情況顯然是不合理的。（作者是經濟學者、工信部信息通信經濟專家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