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根拔除窩點 徹底查清真相 公安機關偵辦緬北明家犯罪集團案件實錄
“這些人都是錢，我們怎麼會讓他們輕易逃跑。”近日，透過浙江温州看守所的鐵窗，《法治日報》記者見到了緬北明家犯罪集團的主要犯罪嫌疑人明珍珍。
2023年以來，緬北涉我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多發高發，由此衍生了偷渡、非法拘禁等一系列犯罪活動，嚴重侵害我國人民羣眾財產安全和合法權益。當年7月，公安部部署開展打擊緬北涉我犯罪專項工作。在緬甸各方的大力配合下，緬北果敢電詐犯罪集團重要頭目明國平、明菊蘭、明珍珍被成功抓獲並移交我公安機關，明學昌畏罪自殺，緬北果敢“四大家族”之一的明家犯罪集團徹底覆滅，“10·20”槍殺中國公民案等一批惡性案件成功告破。
目前，經檢察機關審查，明家犯罪集團案件已經提起公訴。
“關小黑屋、老虎籠是常態”
“去國外背手錶，一趟十幾萬。”被掙快錢的信息誘惑，李某乾來到了邊境，蛇頭帶着他偷渡出境後用皮卡車拉進電詐園區。一到園區，老闆就警告李某乾：“現在你已經值30萬了，不要有什麼逃跑的想法，不然就打死你。”
鐵絲網、圍欄、監控——這是緬北電詐園區的基本配置。因大量人員參與其中，逐漸形成“金主虛假高薪招工——蛇頭組織偷渡——倒賣進窩點”的人口販賣鏈條。
明氏家族是緬北果敢“四大家族”之一，他們利用其家族在果敢地區的影響力，在果敢老街設立多個電詐園區，招攬、吸引“金主”入駐園區，併為各園區“金主”的電詐集團大肆實施犯罪活動提供武裝庇護，充當違法犯罪的“保護傘”。
李某乾所在的園區是臭名昭著的卧虎山莊，“入職”後生活相當嚴苛。“那邊不把人當人，眯一下眼就用煙頭燙我的臉，用鋼筋敲手指頭。需要按月交牀鋪費1000元、伙食費1800元，如果沒有業績，每時每刻都在欠園區錢。即便有進賬，錢就是個數字，根本帶不回去。”李某乾待了11天想逃跑，沒跑掉，被民兵銬起來，捉回去打。
“主管打彎了好幾根管子，肋骨都斷了。讓獸醫來看，獸醫説再打就死了，他們才停手，把我關進了小黑屋。”李某乾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覺得心有餘悸。
“在卧虎山莊極為殘忍嚴苛、層層盤剝式的管理模式中，關小黑屋、老虎籠是常態。”温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楊國強説，不少人懷揣着淘金髮財的美夢，往往迎來的是毆打拘禁的噩夢，回去的時候沒有一個帶着錢，很多都是一身傷病。
幸運的是，通過公安機關的努力，李某乾被移交回國。20歲的小劉就沒這麼幸運，他進入明家詐騙園區兩個多星期後殞命。據楊國強介紹，小劉是在提出想要返回國內時，被“金主”作為反面典型當眾毆打致死。
“踏出國門，就是兩個世界”
目前警方查到明家旗下的一批電詐園區，包括路易國際、玉祥國際集團等，高峯時期涉詐人員近萬人。其中，卧虎山莊利潤最大。明珍珍説：“最高時一個園區的月租金就有六七十萬元。”
“為了保護這些日進斗金的電詐窩點，明學昌僱傭了大批武裝人員，為金主提供武裝保護，夥同、放任金主虐待、毆打、強姦甚至殺害園區中不服從管理、不能完成任務的人，逐漸形成以詐養兵、以兵護詐的模式。”楊國強説。
“為了防止員工逃跑，每層樓都有保安把守，大門緊鎖的同時也有荷槍實彈的人值守。”在卧虎山莊民兵隊長羅某良的印象裏，園區最多有1500餘人，有的是自願前來、有的是強買強賣。
羅某良2005年就在明家當兵，曾擔任明學昌的警衞。他説：“老闆怕死人被發現，交代我處理乾淨。”
2023年7月，公安部組織開展打擊緬北涉我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專項工作。在嚴打高壓態勢下，明家犯罪集團仍不收斂、不收手，繼續大肆對我公民組織實施違法犯罪活動。同年8月，公安部指定温州市公安機關偵辦緬北果敢明家犯罪集團專案。
“針對明家的罪惡行徑，我們組成了常態化800人、最高峯時1000人的專案組，構建了專案指揮部以及攻堅小組，全力開展偵查。”温州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王造説。
“沒有中國警察被殺害”
2023年10月20日，明家電詐園區裏發生槍擊中國籍人員的慘案，致4死4傷。
“在強大壓力下，明家為了逃避打擊，幫助‘金主’繼續控制涉詐人員，謊稱‘送想回家的涉詐人員回國’，把有回國意願的人登記在冊，但實際上是轉移到其他地方藏匿。”王造説。
“轉移途中，中國籍涉詐人員發現並不是送自己回國，在逃跑過程中，遭到武裝人員開槍射擊，發生了人員傷亡。”雲南省昆明市刑警支隊支隊長納新説。
納新回憶，由於案件發生在境外，調查取證難度大，由昆明、臨滄、温州三地公安機關聯合開展調查。對緬北前期移交我方的上萬名涉詐迴流人員進行逐一篩查，篩查出400餘名案件親歷者或知情人員，初步查明瞭案件事實並正式立案偵查。
據瞭解，2023年10月19日晚，明家安排武裝人員夥同電詐集團“金主”，攜帶槍支分批押運電詐人員從卧虎山莊轉移至“承德公館”（紅房子）以及“東湖山莊”等電詐園區看押。
“紅房子”是明珍珍的地界，她告訴記者：“轉移過程中出事後，我交代手下把槍擊的痕跡抹掉，把屍體埋起來。”
何某威是“10·20”案件中的親歷者，他在逃跑過程中被槍打中了大腿，傷口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見。
在掌握犯罪事實的基礎上，2023年11月12日，温州公安機關公開懸賞通緝緬北果敢自治區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集團重要頭目明學昌、明國平、明菊蘭、明珍珍。同年11月16日，在緬甸各方的大力配合下，明國平、明菊蘭、明珍珍被成功緝拿歸案；緬方11月15日夜組織對明學昌抓捕，其間明學昌畏罪自殺身亡。
“為儘快查清案情，我們在臨滄依法對3人進行了審訊。”納新説，現場勘查、調查取證的時候，專案組民警多次冒着戰事風險，與緬甸執法部門一道，赴果敢老街查獲被藏匿的受害人屍體和大量關鍵物證。
2024年1月30日晚，雲南昆明長水機場停機坪，白所成、白應蒼、魏懷仁、劉正祥、劉正茂、徐老發等10名緬北果敢重大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國，這其中就包括“10·20”槍擊案的4名重要犯罪嫌疑人。
“案件發生後，網上出現了一些謠言，有人説4名中國警察被殘忍殺害，也有人説造成了上百人傷亡，經專案查明，這些消息都是不實信息。死傷的都是電詐園區裏的中國籍人員，沒有中國警察被殺害。”王造説。
串並出對我境內實施的電詐案件超萬起
“我們通過對明家電詐園區的料單、業績表等相關物證進行核查，串並出明家電詐窩點對中國境內實施的電詐案件超萬起。”專案組民警説。
在温州市涉案財物管理中心，硬盤、手機、紙質報表、一體機、pvc管，這些都是從卧虎山莊查封的物證、書證。
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專案組民警奔赴20多個省份100多個地市進行偵查調查、蒐證固證，形成案卷1110本，梳理物證、書證近1.5萬份，相關證據材料重達2噸。
目前，經檢察機關審查，明家犯罪集團案件已經提起公訴。法律將給出最終的審判。
電影《孤注一擲》中有句台詞：“人有兩顆心，一顆是貪心，一顆是不甘心。”隨着警方打擊力度不斷加大，犯罪團伙也在不斷調整詐騙手法，更具隱蔽性和迷惑性。
“一條網購記錄就可以構成詐騙起點。”温州刑偵支隊民警呂國武歸納電詐模式，大量“拉手”拿着料單逐一撥打電話，篩選出“有退款意向”的人，再轉到後方更高層級的“牽手”進行精準詐騙。
“總有一款適合你。”專案組民警楊國強説，“他們已經形成了生態圈，分工明確，有專門引流的、專門洗錢的、專門竊取公民信息販賣給電詐園區的。受害者中有的被騙得傾家蕩產，有的被騙得身心崩潰，甚至是家破人亡，承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和精神創傷。”
詐騙與反詐騙的鬥爭馳而不息，押解回國的數字不斷更新。11月21日，公安部發布消息稱，自2023年部署開展打擊緬北涉我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專項工作以來，中緬雙方通過警務執法合作和一系列打擊行動，累計抓獲5.3萬餘名中國籍涉詐犯罪嫌疑人，臨近中國邊境的緬北地區規模化電詐園區全部被剷除。
明家的覆滅是一個里程碑。“我們將繼續通過中緬執法安全合作機制，清剿詐騙窩點，緝捕涉詐人員，讓他們接受法律嚴懲，堅決做到雖遠必誅、除惡務盡。”王造説。
作者｜法治日報全媒體記者 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