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報告：在加沙的苦難中，專家呼籲對饑荒進行新的定義 | 路透社
لينا المصري وأمينة إسماعيل وجاكي بوتس
一名巴勒斯坦兒童因營養不良接受了格雷戈裏·沙伊的檢查，地點在2024年10月的哈恩尤尼斯。圖片由路透社提供，格雷戈裏·沙伊拍攝。禁止轉售圖片或將其存檔。2024年12月30日（路透社） - 在過去的一年裏，全球一家領先的飢餓監測組織五次警告稱，加沙正處於饑荒邊緣。
每次，該組織都未宣佈饑荒的爆發。
格雷戈裏·沙伊是一位來自加利福尼亞的退休兒科醫生，他在2024年10月在加沙治療兒童。對他來説，這似乎是饑荒正在侵蝕這個巴勒斯坦地區。
沙伊在加沙南部哈恩尤尼斯的納賽爾醫院治療病人。他講述説，他治療的大多數兒童僅靠麪包和米飯為生。
沙伊是總部位於美國的非營利組織“醫療全球”的志願者。他表示，兒童缺乏蔬菜、水果和肉類，導致他們缺乏預防疾病所需的維生素和礦物質。
他提到，在大多數日子裏，他在醫院平均治療40名新病人，其中許多人患有嚴重的肺炎，而另一些則患有腦膜炎，這是一種可能在數小時內致命的疾病。
他説，新生兒的體型往往小於他們的年齡。一些兒童還患有先天缺陷或敗血症，這是一種血液感染，是嬰兒死亡的主要原因。
沙伊在過去十年中參與了35次醫療援助之旅，他説：“我從未見過像我在加沙看到的那樣多的感染病例，只需看看這些孩子，你就會意識到這裏有饑荒。”
許多糧食安全專家、救援工作者和醫生表示，加沙的饑荒已經持續了幾個月。但由於以色列的持續轟炸和出行限制，綜合糧食安全階段分類（IPC）分析師在獲取關於急性營養不良和與衝突無關的死亡水平的重要數據方面面臨極大困難。
這些標準對於綜合糧食安全階段分類至關重要，以確定飢餓是否在理論上達到了饑荒的水平。
綜合階段分類報告使用從一到五的尺度來對遭受嚴重糧食不安全的地區進行分類。這個尺度從最低的糧食不安全到嚴重糧食不安全，然後是危機，接着是緊急嚴重糧食不安全，最後是饑荒。
加沙逐漸接近饑荒水平，但在理論上尚未達到。綜合階段分類的饑荒審查委員會警告説，加沙北部地區的饑荒迫在眉睫。
一些專家呼籲將綜合階段分類的饑荒標準降低，以便在衝突撕裂的地區進行識別，並擴大其使用的數據類型。
在埃塞俄比亞、也門和蘇丹，路透社發現政府或其反對派阻礙或偽造了綜合階段分類所接收的數據，或試圖取消其結果。
在加沙，地面發生的事情與綜合糧食安全階段分類所確定的情況之間的明顯差距引發了許多問題：該分類是否需要對饑荒有更靈活的定義？確認饑荒的發生如何能帶來實際或法律上的不同？該分類如何克服數據收集和評估的限制？
救助組織凱爾的糧食安全分析師達爾馬爾·艾納希表示：“如果我們無法獲得至關重要的信息，那麼確認饑荒的發生就變得不可能，拯救生命也同樣如此。”
艾納希在過去10年中一直是綜合階段分類技術諮詢小組的成員，為其領導層提供專業建議。他講述了自己在家鄉索馬里作為兒童如何倖存於饑荒。
艾納希對路透社表示：“在衝突的混亂中，依賴無法驗證的數量標準不僅不現實，而且是一種致命的忽視，威脅着整個民族的生存，讓他們在沉默中受苦和死亡。”
全球階段性分類項目主任何塞·洛佩斯表示，該組織依賴於不同類型的證據“以確保分析結果強大且可靠”。
然而，儘管如此，宣佈發生饑荒並不是靈丹妙藥。正如路透社所提到的，有限的援助已抵達被階段性分類稱為面臨饑荒的蘇丹扎姆扎姆難民營。此外，如果援助僅在發現饑荒時才流入，這意味着為時已晚，因為必須在人民因飢餓而死之前很久就提供食品和醫療援助。
洛佩斯表示，能夠幫助解決飢餓問題的政府和其他機構必須在“確認或甚至預期發生饑荒之前”採取行動……僅僅改變術語通常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儘管如此，路透社獲得的階段性分類文件顯示，該組織正在考慮修改其對饑荒的定義。在9月份的文件中提到的選項之一是降低與死亡人數相關的標準，或檢查死亡趨勢，而不是使用固定和明確的標準。
洛佩斯提醒説，這樣的變化將需要時間。他對路透社表示：“這項工作需要協同努力和深入研究。”
* “歷史性判決”
在全球範圍內，尤其是在緬甸和蘇丹等飽受衝突困擾的地區，飢餓蔓延之際，關於是否應更新階段性分類的方法以及如何進行的討論正在進行中，那裏的人們甚至不得不吃樹葉。
到2023年，近2.82億人面臨階段性分類認為的嚴重食品安全危機。超過3600萬名五歲以下兒童遭受嚴重營養不良。
根據當地醫療來源，自去年12月以來，加沙的兒童因營養不良而死亡。
這就是助產士穆娜·阿卜杜勒·阿提所説的，她在開始照顧營養不良患者時所看到的情況，地點是在納賽爾醫院。
她補充説，在2023年12月的某一天，兩個嬰兒被送入醫院，一個五個月大的女嬰和一個八個月大的男嬰。兩個小傢伙都出現了呼吸急促的情況，並明顯表現出營養不良和脱水的症狀。她説，他們的體重對於他們的年齡來説嚴重偏低，並且腹部膨脹，皮膚乾燥。
她表示，醫務人員迅速為他們輸送了血漿和血液，並將他們放在呼吸機上，但他們的身體非常虛弱，接連在一個小時內去世。
聯合國糧食權利特別報告員邁克爾·法赫裏指出，幾個月後，隨着越來越多的兒童因營養不良而奄奄一息，顯然饑荒已經籠罩了加沙。法赫裏與其他聯合國專家在七月份宣佈加沙地區爆發饑荒。他對路透社表示：“家庭和人們在餵養孩子之前不會先喂自己，因此當一個孩子去世時，這意味着社會結構正在崩潰，整個民族正在遭受摧殘。”
除了其他指標外，目前的階段分類表示，當每10,000人中有兩個或每10,000名五歲以下兒童中有四個每天因飢餓或營養不良與疾病的結合而死亡時，就會發生饑荒。
自戰爭開始以來，關於在加沙因非暴力原因而死亡的人數知之甚少。
在十月底，來自加沙衞生部門的一名官員向路透社提供了一份名單，列出了38人因營養不良或脱水而死亡。大多數是兒童，其中包括一些尚未滿一歲的嬰兒。該官員表示，他認為這個數字遠低於實際死亡人數。
負責人指出，許多家庭在加沙埋葬他們的死者而不報告死亡，原因是費用、風險和出行困難。負責人補充説，衞生部門對最近在加沙北部被圍困地區發生的營養不良和死亡案例的信息很少，那裏被認為是飢餓水平最高的地方。
醫生表示，戰鬥地區的傷者可能還會面臨本可以倖存的感染，原因是缺乏必要的營養素削弱了免疫系統。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營養不良在死亡中起了作用，也可能不會被記錄為死亡原因。
一些專家表示，宣佈綜合糧食安全階段分類存在饑荒將大大增加對以色列政府的壓力，迫使其允許更多人道主義援助進入該地區，因為以色列將面臨國際社會的譴責。
戰爭於2023年10月爆發，當時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對以色列發起了突襲。以色列表示，這次襲擊導致約1200人死亡。
由於自那時以來以色列持續的軍事行動，至少有190萬人流離失所，約佔加沙人口的90%，根據當地衞生部門的説法，超過4.5萬名巴勒斯坦人失去了生命。
通常，在評估的國家中，執政當局負責領導進行階段分類分析的團隊。在一些遭受嚴重飢餓危機的國家，路透社發現，政府或其反對派試圖干擾階段分類的結果。
在加沙，分類團隊由其工作人員領導，而不是當地政府的代表。兩位參與分類的消息人士告訴路透社，這一舉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保持中立的努力。
自2023年12月以來，階段分類多次發現，加沙地區面臨嚴重食品短缺的人口比例是全球最高的。
以色列當局繼續對進入加沙的物資施加嚴格限制。路透社對以往救援物資的分析表明，外部壓力確實產生了一些影響。在幾次關鍵情況下，美國或其他主要力量提出了對加沙糧食供應的緊迫擔憂，以色列允許更多商品進入該地區，路透社發現。然而，這些增加總是短期的，無法長期緩解飢餓，依據與救援工作者和加沙居民的訪談。
例如，饑荒審查委員會在三月份發佈了一項分析，警告北加沙即將發生“饑荒”。該委員會的任務是檢查和驗證饑荒的發生。
國際法院還命令以色列確保向加沙各地的巴勒斯坦人提供援助。在那個月，以色列政府的數據顯示，向該地區的援助開始增加。
然後在四月初，在以色列殺害了七名在“世界中央廚房”美國慈善組織工作的人員後，美國總統喬·拜登威脅要暫停對以色列的部分軍事支持，直到其採取切實措施保護救援工作者和平民。在那個月，加沙收到的援助達到了自戰爭開始以來的最高水平。從那時起，這些水平再也沒有被記錄過。
以色列當局在一份聲明中對路透社表示，幾乎“每天”都在努力協調以色列士兵在“特定區域”停止“開火”的時間，以允許救援組織、醫療團隊和人道主義物資的流動。聲明中提到“居民會提前被通知這些停火時間”。
但即使物資進入加沙，武裝團伙背後的搶劫行為也會破壞向飢餓者提供食物的努力。此外，以色列對人員流動的限制和持續的戰鬥也意味着其他援助無法送達最需要的人。
例如，世界糧食計劃署，聯合國的主要食品援助分發機構，表示以色列當局在11月7日批准了發送10輛裝載食品的卡車和一輛裝載水的卡車從加沙市到北部地區的請求，這些地區在一個多月內沒有收到任何食品援助。
一位世界糧食計劃署的發言人對路透社表示，儘管車隊在一個以色列檢查站被扣留了兩個小時，但絕望的平民還是搶走了一些援助物資。
之後，車隊被允許繼續前進。但在行駛了幾公里後，以色列士兵命令司機卸下卡車上的貨物，並將援助物資留在加沙北部檢查站附近的地面上。世界糧食計劃署的發言人表示，工作人員被要求留下援助物資，因為車隊的前進存在風險。
根據該計劃，援助物資從未到達目的地，即作為避難所的學校和醫院。該計劃的發言人表示，由於以色列軍隊的存在，平民無法接近卸貨的區域。
當時，以色列軍方就此事件發佈了一份聲明。聲明稱，11輛載有食品、水和藥品的卡車已抵達加沙北部。聲明還發布了一段視頻和照片，顯示救援人員將援助物資留在路邊。聲明中沒有提到援助物資未能到達目的地。
負責將援助物資送入加沙的以色列政府機構“地區政府協調單位”未對路透社關於此事件的詢問作出回應。以色列軍方發言人也未作出任何評論。
在6月發佈的一份關於加沙的報告中，饑荒審查委員會寫道，援助的增加是委員會在3月預測的饑荒未發生的原因之一。國際難民組織的傑里米·科寧迪克認為，以色列允許貨物進入是因為它想避免被視為導致饑荒的責任。
前美國國際開發署災難援助辦公室主任科寧迪克表示：“正式宣佈饑荒將意味着歷史上由於以色列國家的軍事手段而導致的嚴重災難。‘饑荒’這個詞具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它使得這一判斷從單純的理論判斷轉變為歷史判斷。當然，這並不是以色列政府希望承擔責任的歷史判斷。”
以色列政府協調事務單位沒有回應關於以色列是否允許更多援助進入加沙以防止飢荒發生，或外部壓力是否影響以色列暫時放寬限制的問題。
一些專家表示，關於饑荒的階段性分類聲明可能會在針對以色列或其官員的法律案件中使用。
去年11月，國際刑事法院在海牙對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和前國防部長尤阿夫·加蘭特發出了逮捕令，指控他們犯有戰爭罪，包括將飢餓作為戰爭手段。此外，飢餓是南非針對以色列指控其實施國家主導的種族滅絕案件的基礎。該案件正在國際法院審理，這是聯合國的最高法律機構。
美國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國際法助理教授湯姆·丹寧鮑姆表示，儘管宣佈饑荒並不是證明刑事責任的必要條件，但“這將強調改變以色列行為的緊迫性。”
一些專家對路透社表示，承認饑荒的階段性分類不會對為加沙籌集援助產生重大影響。兒童救助組織人道主義援助政策部門負責人亞歷山德拉·賽赫表示，關鍵在於以色列是否“會解除對援助進入的限制，並確保人道主義組織能夠安全地提供援助。”兒童救助組織是19個監督階段性分類的國際組織和政府機構之一。
* “真是可怕”
雖然綜合食品安全分類正在審查其標準，但一些專家建議應擴大其方法和思維方式。
該分類通常從在家中逐户收集關於急性營養不良和死亡率的基本數據的救援工作者那裏獲得大部分信息。在加沙和其他衝突地區，暴力行為和頻繁的流離失所使得進行此類調查變得更加困難。其結果是饑荒可能不會被監測到，或者在為時已晚時才被發現。
分類中的饑荒標準要求對死亡率、面臨嚴重食品短缺的家庭比例以及營養不良兒童的比例進行特定評估。但一些食品安全專家表示，分類標準作為一個基於證據的系統的一部分，旨在客觀地分類急性食品不安全狀況，需要進行審查，不應是決定饑荒發生的唯一因素。
救援組織“關懷”的分析師艾納希表示，分類應在被圍困地區改變其方法。他補充説，分類不應僅僅接受用於確定饑荒發生的某些標準中的數字數據。
例如，他表示，當至少20%的家庭遭受嚴重飢餓時，分類可以得出饑荒的結論，這也是目前遵循的標準，同時還依賴於來自醫生、家庭和救援工作人員的信息，這些信息表明營養不良和死亡率迅速上升。
分類表示，它正在調整在衝突受災地區的方法。分類的全球項目主任洛佩斯解釋説，例子包括在數據收集者可能無法訪問的地區，通過電話調查收集的信息。
但洛佩斯警告説，過度降低數據收集要求的標準“將危及階段性分類的可信度，並可能導致採取更弱的行動”。
一些專家認為，階段性分類應該探索如何擴大其使用衞星圖像和其他工具的範圍，以便能夠跟蹤從流離失所模式到作物生長或墓地位置的所有信息，正如路透社在評估蘇丹飢餓時所做的那樣。
他們還表示，階段性分類系統過於依賴統計數據，而沒有足夠依賴與面臨飢餓的人們進行詳細訪談，以瞭解他們如何生存及其經歷。
前階段性分類分析師克里斯·紐頓表示，他研究過與衝突和糧食安全相關的問題，目前是塔夫茨大學芬斯坦國際中心的訪問研究員，“階段性分類失去了對現實中饑荒概念的真實視角。在大量人羣面臨死亡的危險中，它需要找到更好的方法來利用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兒童醫生沙伊在十月自願服務時表示，他不需要更多的數據來理解加沙發生了什麼。
沙伊補充説，當他在那裏的時候，納賽爾醫院的兒童病房每天接收約140名患者，而病房只有40張牀。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在走廊的墊子上睡覺，擁擠加大了感染傳播的風險。許多孩子因飲用污染水而出現脱水、腹瀉或肝炎。預計情況將會惡化。
沙伊警告説：“孩子們將會感染更多疾病，感染將會越來越普遍。”
塔夫茨大學弗萊徹學院全球和平基金會執行董事亞歷克斯·德·瓦爾表示，加沙已經根據不同的飢餓測量方法陷入饑荒，這些方法早於階段性分類。
在一篇最近的文章中，迪·沃爾估計，那裏與饑荒相關的疾病導致至少有1萬人喪生。他表示，他的評估提供了一個近似數字，而不是統計數據。他通過檢查該地區一系列死亡估計和審查其他遭受類似食品緊急情況的國家的死亡數字得出了這個數字。
僅在上週，美國政府的飢餓監測機構——饑荒預警系統網絡發佈了一份報告，預測到2025年初，加沙北部的部分地區將發生饑荒。在報告發布後，美國駐以色列大使傑克·盧表示，該報告基於“過時且不準確”的數據。
在盧的批評之後，該網絡撤回了報告，並表示其警告“正在進一步審查”，並預計將在1月份更新。
迪·沃爾對盧的評論表示譴責，並表示這一立場強調了數字數據的稀缺性需要依賴“推斷、推理、實證證據、邏輯和專家判斷”。迪·沃爾補充説，如果美國對數據質量感到擔憂，“那麼很容易要求以色列允許國際機構工作並收集這些數據”。
盧的發言人和美國國務院拒絕發表評論。
至於關於加沙因饑荒導致的確切死亡人數的討論，迪·沃爾表示，他們忽視了一個更重要的觀點，並補充説：“我們需要擺脱這樣的想法：如果發生的事情不是饑荒，那就是可以接受的。”他警告説：“即使沒有饑荒，情況也可能真的很糟糕。”
報道由納達爾·摩洛比、凱莉·康和穆罕默德·薩利姆參與——阿拉伯新聞稿由瑞哈布·阿拉準備——蘇哈·賈杜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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