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渴望製造業繁榮，但工人卻重返農田——華爾街日報

印度印多爾——2020年的突然封鎖導致大批工人從城市湧回印度農村的村莊，許多人認為這種人口外流只是印度邁向工業化國家進程中一個易於逆轉的小插曲。

然而過去四年間，印度農業勞動力激增約6000萬，這一轉變部分源於一項惠及數億人口的食品福利計劃。即便在去年大部分地區已擺脱疫情之際，印度農業仍新增1300萬勞動力，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宣佈該食品計劃將再延續五年。

與此同時，全國製造業崗位數量停滯不前，工廠普遍反映招工困難。

“這堪稱災難性景象：數百萬人正迴歸農業，“發展經濟學家、巴斯大學客座教授桑託什·梅赫羅特拉表示，他對政府就業數據的分析顯示農業勞動力自2019年以來持續增長，“這標誌着我國經濟結構轉型出現倒退。”

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曾承諾創造數千萬就業崗位，但其政策被指正在助長去工業化趨勢。圖片來源：jagadeesh nv/Shutterstock這種趨勢與許多經濟學家對印度的預期背道而馳——該國GDP增速本應領先於其他主要經濟體。這個14億人口的國家據估算已於去年超越中國成為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但人均收入約2400美元，甚至低於孟加拉國。

印度並未出現大規模勞動力轉向工廠車間的景象——這種轉變曾幫助數億中國人提高生活水平——反而似乎正在過早地經歷去工業化。

這使得印度可能錯失龐大勞動力帶來的紅利，同時大量人口長期面臨失業或就業不足的困境。這也意味着世界可能無法指望印度成為像中國那樣強勁的全球經濟增長引擎——中國經濟騰飛曾提振大宗商品需求併為消費者提供廉價商品，讓全球受益。

莫迪長期承諾創造數千萬就業崗位。但有人指責其標誌性經濟政策（包括首個任期內頒佈的反逃税措施）反而對就業增長形成阻力。

經濟學家和工廠主還表示，對某些勞動者而言，這項被政府宣稱為全球最大福利計劃之一的食品計劃，正在助長留守農田的傾向。

總理辦公室未立即回應置評請求。

疫情期間，印度開始每月提供5公斤大米或小麥以援助受封鎖影響的人羣，該福利覆蓋8億人口。隨着2024年初大選臨近，政府於11月宣佈將耗資1450億美元將該計劃延長五年。

2021年疫情高峯期，印度加爾各答的免費食品分發活動。照片：Indranil Aditya/Zuma Press在印度中部城市印多爾的一個工業中心，擁有約1000家工廠的Porwal Auto Components（一家鑄造和機械加工廠）的董事總經理表示，在疫情之前，他依賴大約1000名焊工、噴漆工和其他技術工人。現在，Devendra Jain表示，他只有大約700名工人，難以完成卡車行業和鐵路的零部件訂單。他的供應商也面臨類似的問題。

“幾乎找不到工人，”他説，並將工人短缺歸因於他們在農村家鄉獲得的福利。“實現全面生產將是一個挑戰。”

在印度首都附近的哈里亞納邦北部，商人Mahesh Khatri正努力用38名工人（之前是55名）完成每月供應1萬個紙箱和膠帶的訂單。

Khatri提供免費住宿，但這並沒有起到作用。

“他們寧願在農村貧窮，也不願在城市貧窮，”Khatri説。

經濟學家Mehrotra的計算顯示，印度從事農業的人數在2005年左右開始下降，到2019年初降至略低於2億的低點。自那以後，這一數字激增至超過2.6億——與20年前印度農業就業高峯期的農業工人數量相差不遠。其中許多人並不是為工資工作，而是在自家的農場工作。

同期，城市就業人數減少了近900萬。

印度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提供了經濟各部門就業人口的絕對數量，但該國自2011年以來一直沒有進行過人口普查，部分原因是疫情。梅赫羅特拉的計算方法是將新德里定期發佈的勞動力數據應用於政府的人口預測。

儘管莫迪政府提供數百億美元激勵措施吸引企業在印度設廠（因中美關係緊張，企業正尋求將部分製造業從中國轉移），但農村就業人數仍在上升。經濟學家表示，企業利用這些激勵措施在電子和製藥等領域建立了更多製造業，但這些工廠並未轉化為全國就業崗位的大幅增加。

根據世界銀行數據，製造業對印度GDP的貢獻率已從20年前的約17%降至2022年的13%。自莫迪首次當選前不久以來，印度僅增加了500萬個製造業崗位，目前總數為6500萬個。

儘管印度努力鼓勵發展製造業，但其對GDP的貢獻率仍在下降。圖片來源：ANUSHREE FADNAVIS/REUTERS由於製造業表現疲軟，印度經濟（根據印度央行數據，當前財年截至3月的增長率約為7%）反而由信息技術和金融服務等不需要大量僱人的行業推動。

“增長來自那些非勞動密集型行業，”班加羅爾阿齊姆·普雷姆吉大學經濟學教授阿米特·巴索爾表示，“因此，在產出增長固定的情況下，就業增長不會那麼顯著。”

不過經濟學家指出，政府推動的基礎設施建設正在促進建築業的就業增長，而建築業曾是21世紀初就業增長的主要來源。如果政府繼續投入數百億美元用於新增重要基礎設施建設，這些崗位可能進一步增加。

工廠主和工人表示，多年來大城市外來務工人員的不滿情緒一直在加劇，因為就業增長緩慢抑制了工資上漲，而住房和食品成本卻在上升。

較貧困邦的小型工廠工人反映，他們每月帶回家的收入約為1萬至1.2萬盧比（約合150美元）。在鄉村地區，有人表示通過務農、打零工以及參與前國大黨政府推出的國家就業計劃，也能獲得相近的收入。

2020年封鎖期間返回中央邦家鄉的迪帕克·波瓦爾稱，他曾多次嘗試在城市找工作，但沒找到經濟上划算的活計。如今他專注於耕種2英畝大豆田，同時兼職做本地保險代理，月收入合計約1.2萬盧比。

“許多工廠和企業仍然關閉。復工的那些開出的工資還不到三年前的一半，”35歲的波瓦爾來自克傑迪亞村，“我們幾乎沒法往家裏寄錢。遠離家人和家鄉就為掙這麼點錢，值得嗎？”

印度不斷增長的農業勞動力中，很大一部分是由放棄城市停滯工資和上漲生活成本的農民工組成的。圖片來源：阿米特·戴夫/路透社糧食援助計劃幫助家庭節省食品開支，同時也以另一種方式支撐了農村收入。

“政府為免費糧食計劃採購部分糧食的承諾讓農民吃了定心丸，”新德里尼赫魯大學經濟學副教授希曼舒（單名）表示。法律要求政府支付覆蓋成本的價格，這意味着有時其收購價會高於市場價。“這提供了價格穩定性，防止價格暴跌。”

不過他提醒，補貼對單個家庭而言並不高。如果“就業機會增加，人們仍會流向城市地區”。

儘管數百萬印度人對就業問題感到焦慮，但莫迪仍保持着極高人氣，研究機構Morning Consult數據顯示其公眾支持率達77%。政治分析家認為這歸功於他與普通民眾的共鳴能力——許多人支持他建設一個強大的印度教主體國家的願景。莫迪及其執政黨近期地方選舉中表現強勁，外界普遍預期其將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贏得第三個任期。

但新德里智庫卡內基印度中心研究員兼副主任蘇亞什·拉伊指出，如果印度就業市場持續疲軟——尤其是在其他經濟指標向好的背景下——長期可能削弱莫迪的支持率，導致不滿情緒升温。

近年來，印度因政府職位引發的抗議活動頻發，在私營部門就業增長緩慢的背景下，這類職位變得更為搶手。2022年，當超過1000萬人競爭國家鐵路系統3.5萬個崗位時，兩個邦爆發了暴力抗議，有印度媒體稱這可能是該國"首場大規模失業騷亂”。

隨着印度就業市場持續低迷，抗議活動愈加頻繁——包括2022年新德里爆發的示威遊行。圖片來源：Altaf Qadri/美聯社去年12月，印度議會突發抗議事件，部分原因似乎源於就業不足的積怨。事件中至少有一人闖入議員議事廳，在高喊反政府口號的同時引爆彩色煙霧罐。策劃這起抗議的年輕人羣體目前正因涉恐指控接受調查，他們普遍具有高等教育學歷卻處於失業狀態，或已返鄉務農。其中至少一人曾組織過就業相關的抗議活動。

“當人們嘗過發展的甜頭，就會渴望更多，“拉伊表示，“如果這種發展停滯或改善不足，就可能引發政治動盪。”

聯繫記者李珊，郵箱：[email protected]；聯繫維布提·阿加瓦爾，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4年1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印度製造業低迷催生返鄉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