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的選舉困境 - 《華爾街日報》

昨日，美國最高法院宣佈將審理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對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禁止其參加該州總統初選裁決的上訴。科羅拉多州法院和緬因州州務卿均裁定，特朗普在宣誓擁護憲法後"參與叛亂"，因此根據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條款喪失擔任總統的資格。在決定維持或推翻科羅拉多州裁決時，最高法院將陷入兩難境地。

以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為首的保守派多數自視為文本主義與原旨主義者，而威爾·鮑德、邁克·保爾森等保守派法律學者指出，文本主義與原旨主義恰恰支持取消特朗普任職資格。他們認為第十四修正案文本具有自動執行效力，允許州官員根據自身判斷決定誰"參與叛亂""，無需國會另行立法。科羅拉多州和緬因州的裁決都援引了國會1月6日調查報告關於特朗普協助叛亂的結論。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密歇根州、新罕布什爾州和加利福尼亞州的法官與官員裁定特朗普應繼續保留在選票上——至少目前如此。“這些問題本質上是政治性的，“密歇根州法官詹姆斯·雷德福寫道，並警告存在"完全對立且可能引發混亂的判決結果風險”。

最高法院也可能認為，僅在部分州而非所有州將特朗普從選票中移除會引發混亂風險。保守派多數派面臨的困境在於，他們過去曾拒絕將審慎考量（如避免混亂）作為判案依據，堅持認為無論實際後果如何，都必須遵循憲法文本。

這起選舉案件將重新引發首席大法官羅伯茨與保守派同僚之間的辯論——作為更務實的司法者，羅伯茨與其他更忠於文本主義和原旨主義的保守派大法官立場不同。在投票支持《平價醫療法案》及避免正式推翻羅訴韋德案時，羅伯茨始終強調尊重先例、維護法院無黨派合法性等考量的重要性。

與其他保守派大法官相比，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在處理爭議案件時採取更務實的立場。圖片來源：Jacquelyn Martin/Associated Press最高法院大法官對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的解釋僅有兩項先例可循該條款規定，凡曾效忠美國憲法又參與叛亂者"不得擔任文職或軍職”。這兩項裁決卻指向相反方向：在186年審理針對美利堅聯盟國前總統傑斐遜·戴斯的叛國罪指控時，首席大法官薩蒙·蔡斯裁定第三款具有自動執行效力，無需國會另行立法。

南北戰爭後，首席大法官薩蒙·蔡斯就如何解釋第十四修正案的叛亂條款做出了兩項相互矛盾的裁決。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但一年後另一起案件中，蔡斯卻得出相反結論，部分出於現實考量。若第3款具有自動執行效力，那麼每位戰前曾宣誓效忠美國的南方邦聯士兵都將自動構成叛亂罪。由於部分前叛亂者戰後擔任法官或政府公職，他們所有的官方行為都可能被視為無效，導致行政混亂。當今堅持原旨主義的最高法院多數派，已在墮胎和醫保案件中摒棄實用主義妥協，如今在選舉案中恐難遵循這一務實先例。

三年前，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的支持者衝擊美國國會大廈，試圖阻止選舉人票計票，以期阻撓喬·拜登獲得下任總統認證。此後，2021年1月6日事件引發了一系列法律程序：眾議院以"煽動叛亂"彈劾特朗普，最終參議院宣告無罪；2022年12月，眾議院特別委員會建議對特朗普提起包括"協助叛亂"在內的聯邦指控；2023年8月，特別檢察官傑克·史密斯以"共謀欺詐美國"“剝奪選民權利"及"妨礙官方程序"等罪名對特朗普提起刑事起訴。

大法官們已同意審議傑克·史密斯提出的妨礙司法指控，並可能很快裁定特朗普享有刑事起訴豁免權。其中任何一項裁決都可能對總統選舉結果產生關鍵影響。

特朗普總統的律師團隊正敦促大法官們推翻科羅拉多州和緬因州的裁決，辯稱其參選資格屬於"政治問題”，應由國會而非法院裁定。歷史上，最高法院始終避免介入可能使大法官卷入選舉政治、破壞權力制衡或損害司法公信力的案件。

特別檢察官傑克·史密斯就2021年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對特朗普提起刑事起訴。圖片來源：德魯·安格雷爾/蓋蒂圖片社近兩個世紀前，當民粹主義起義推翻羅德島州政府後，最高法院首次表明不介入選舉爭議的立場。1849年，法院拒絕裁定競爭政府的合法性，首席大法官羅傑·坦尼宣稱"美國憲法將此視為本質上的政治問題，將承認州政府的權力賦予國會"。

1876年總統選舉爭議後，這一立場得到強化——當時五位大法官參與選舉委員會，將總統職位判給共和黨候選人拉瑟福德·海斯。國會隨後通過《1887年選舉計票法》禁止大法官參與未來選舉爭議，該法案確立的選舉人票計票異議程序沿用至今。

2000年總統大選後，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的一名志願者正在核對選票。關於佛羅里達州重新計票的爭議最終由最高法院在布什訴戈爾案中做出裁決，支持共和黨候選人喬治·W·布什。圖片來源：布魯斯·韋弗/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最高法院近年來對政治的最大幹預發生在2000年總統選舉之後，當時以5比4的多數票決定停止佛羅里達州最高法院下令的重新計票，將選舉結果判給了喬治·W·布什。布什訴戈爾案中未署名的意見書認為，州法院根據不同計票標準下令部分重新計票的決定，違反了此前未被承認的憲法權利，即“選民應受到非任意對待”。像安東寧·斯卡利亞這樣通常關注原旨理解的保守派大法官，突然發現了實用主義的優點，尤其是長時間重新計票可能引發的混亂。

布什訴戈爾案中的異議大法官們強烈認為，佛羅里達州的重新計票是一個政治問題，最高法院本應拒絕干預。大法官斯蒂芬·佈雷耶指出，第十二修正案的文本賦予國會而非最高法院解決選舉爭議的權力，而1887年《選舉計票法》的歷史明確表明，國會意圖讓最高法院在“解決此類政治問題”（如選舉人票計票）中不扮演任何角色。佈雷耶大法官寫道：“憲法制定者和1886年國會決定儘量減少最高法院在解決勢均力敵的聯邦總統選舉中的作用，這一決定既明智又明確。”

最高法院避免介入今年大選的一種方式，是讓大法官們同意佈雷耶的觀點，即第十二修正案賦予國會解決選舉人票爭議的專屬權力。但即便法院以某種方式迴避裁決特朗普總統是否參與叛亂，其他與1月6日事件相關的案件仍在候審，包括傑克·史密斯提起的刑事指控。而新的計票爭議也可能在選舉日前後出現。當然，如果特朗普總統勝選，最高法院或將面臨最棘手的政治問題：總統能否自我赦免？

傑弗裏·羅森是國家憲法中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他的新書《追求幸福：古典美德著作如何啓發開國元勳的生活並定義美國》將於二月由西蒙與舒斯特出版社出版。

更正與説明首席大法官薩蒙·蔡斯在內戰後就第十四修正案叛亂條款作出過兩項裁決。本文早期版本誤將其名字寫為塞繆爾。（已於1月5日更正）

刊載於2024年1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最高法院的選舉困境 最高法院面臨的選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