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的種族滅絕——《華爾街日報》
Timothy William Waters
“如果你要宣揚種族滅絕,請保持尊重。”這是我在戰爭罪行課程開課時對學生説的第一句話。我不確定這句話在最近關於校園反猶主義的國會聽證會上是否會被接受。但考慮到一些大學校長在回答眾議員埃莉斯·斯特凡尼克關於“呼籲種族滅絕是否違反大學政策”的問題時有多麼困難,以及他們的道歉效果有多糟糕——哈佛大學和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校長已經因此辭職——實際聽證會的情況恐怕很難比這更糟了。
這句話會引來笑聲,但學生們知道我是認真的,因為我在一場關於差異、話語以及他們為何來到這個課堂的演講中説了這句話。他們來這兒不是為了實施種族滅絕——也不是為了阻止它。他們來這兒除了學習別無其他目的:瞭解法律是什麼、不是什麼,如何起訴或為戰犯辯護,什麼有效、什麼無效。他們如何運用這些知識取決於他們自己。有些人為企業辯護。另一些人則通過一切必要手段解放受壓迫的羣體。有些人成為軍事法官,而另一些人則反對美國的戰爭。至於以色列和加沙——你可以想象。
如果有學生試圖在我的課堂上實施種族滅絕,我會報警。如果他鼓動同學殺害猶太人、巴勒斯坦人、烏克蘭人或俄羅斯人,我也會這麼做,因為煽動他人實施種族滅絕同樣是一種罪行。如果“宣揚種族滅絕”是這個意思,那麼沒錯,我的課堂上不允許種族滅絕。
但論證種族滅絕不應被視為犯罪是允許的。你想説被廣泛認為是種族滅絕的行為在法律上可以被證明是正當的?請繼續。認為1915年殺害亞美尼亞人、20世紀90年代殺害波斯尼亞穆斯林、2023年殺害烏克蘭人或以色列人或巴勒斯坦人不構成種族滅絕?討論吧。我自己也曾提出過類似觀點,而我的大學既不會也不應該因此懲罰我。
那麼,鼓吹針對某個羣體實施種族滅絕又如何?只要學生沒有直接煽動他人使用暴力,我會傾聽並提出質疑。我會請學生詳細闡述觀點,並鼓勵其他同學參與討論。
我要求學生保持"尊重性表達"。他們必須保持文明禮儀,不得對同學使用污言穢語或種族歧視稱謂。鑑於我們研究的是人類相互殺戮的根源,我不會完全禁止粗俗、下流或種族主義詞彙,但會限制其使用。尊重還意味着不打斷他人發言,避免翻白眼、發出噓聲等戲劇化的否定姿態。但通過理性論證進行激烈辯論是受到鼓勵的——這正是我們課堂存在的意義。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課堂上從未有學生真正鼓吹過種族滅絕。但確實有人提出過令我感到不安的觀點,而我的職責就是為這些討論提供空間,就像我為那些我認為合理的觀點提供空間(並予以質疑)一樣。我無法想象在講授二戰後強制人口遷移時,不提及其對政治穩定的影響,也不説明這些行為在當時國際法下的合法性——甚至根據當代研究可能依然具有法律依據。
如果我的教學只是帶領學生高喊"人口遷移和種族滅絕不道德"的口號,那就是教師的失職。更何況,口號式抗議無助於深思熟慮的討論——這是抗議者們應當思考的。
人們常常擔憂言論對弱勢羣體的影響,這本身是極好的課堂討論話題。但必須明確:思想不等同於暴力。關於種族滅絕、種族主義或人權的多元觀點可能讓學生不適,但僅憑思想本身——無論是法律上還是邏輯上——都不會製造敵意環境。反倒是允許單一觀點壟斷話語權,會壓制學生的表達意願。因此保障所有意識形態都能平等發聲,既是教師的職責,也是大學作為教育機構的使命。
這種保護性衝動同樣帶來了沉重的代價。它可能演變成對受保護羣體或事物任何批評的禁忌。對於像斯特凡尼克女士這樣的批評者而言,對以色列不存在合理的批評,只有應受譴責的反猶攻擊,大學必須對此採取行動。斯特凡尼克女士不過是在效仿學術界編寫的劇本——高校率先採用了這種具有保護性且選擇性的審查制度,淡化對知識探索的承諾,轉而通過限制性措施來維護其偏好的事業和羣體。如今,立法者們正在如法炮製。
但"從你身邊的猶太人開始殺光所有猶太人"與稱以色列為種族隔離國家存在本質區別。前者屬於煽動暴力;後者可能包含多重含義,而自由社會更應致力於保障最大限度的言論自由空間。我們不可能通過壓制辯論來增進對世界的認知。如今被大學奉為不可觸碰的道德準則——反種族主義、LGBT包容——曾經都是不受歡迎的主張。倡導這些理念的人往往會被學術界排斥。我們能夠突破這些思想桎梏,恰恰是通過開放討論而非禁止發聲實現的。
解決之道在於對話——讓那些認為以色列或加沙發生種族滅絕的學生,持相反觀點的學生,以及認為種族滅絕根本不應被定罪的學生展開交流。對某些人而言,這種對話可能難以接受。但如果我們能容忍關於種族滅絕的極端觀點分歧,就能學會以同樣態度對待平權法案、墮胎、移民、槍支、税改和2024年大選等其他複雜議題。
設定界限很難。但無論我們對抗議和公共廣場有何看法,我們可以從在課堂上重新致力於開放的討論開始。大學的核心使命在於教學與研究;在那裏,我們應當全力捍衞知識探索。
新的一年裏,我將以地中海漂流非洲移民的照片開啓另一門課程。沒有觸發警告,只有問題:我們是否有法律義務救援他們?救援會鼓勵更多移民嗎?他們應獲得庇護還是被遣返利比亞?我們將辯論這些議題,外加戰爭、氣候政策,當然還有種族滅絕。這些都是難題,我的學生們會有分歧,而作為教授,我會告訴他們——只要保持尊重,分歧是受歡迎的。
沃特斯先生是印第安納大學毛雷爾法學院教授,著有《潘多拉魔盒:民主世界中的邊界、國家與分離再思考》,並擔任《米洛舍維奇審判:解剖》一書編輯。
插圖:大衞·戈薩德刊載於2024年1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我課堂上的種族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