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難民會想回家嗎？——《華爾街日報》

去年12月，在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年終記者會的最後幾分鐘，這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幾乎悄無聲息地滑過。當被問及過去兩年逃離烏克蘭的620萬人（佔全國人口近15%）時，澤連斯基迅速列出了一系列鼓勵他們回國的激勵措施：現金補貼、抵押貸款貼息、創業貸款。但他把回答的重點放在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想法上：多重國籍。其目的是讓在其他地方生活和工作的烏克蘭人能夠繼續訪問、投資，並以其他方式為國家生活做出貢獻。

這不是一個新概念，但從澤連斯基口中聽到卻令人驚訝。他是在承認許多烏克蘭難民可能永遠不會回來嗎？這關係重大：如果難民不回來，人口預測顯示，該國人口（在戰前已經在減少）可能會在未來幾十年內減少25%。調查顯示，離開烏克蘭的人比普通民眾受教育程度更高，三分之二的人完成了高等教育，因此他們的缺席將對這個努力重建的國家造成毀滅性的經濟打擊。

澤連斯基希望歐洲國家鼓勵烏克蘭人回國，包括逐步減少對難民的福利，但那些他稱之為“極端”困境的人除外。捷克、愛爾蘭和瑞士已經在考慮提供旅行補貼，幫助烏克蘭人在戰鬥停止後回家。不過，沒有人談論強迫他們返回。

去年秋天我在德國待了一週，詢問烏克蘭人的未來打算，許多人對是否回國表現出明顯的矛盾心理。俄羅斯入侵近兩年後，德國收留的烏克蘭人超過歐洲任何其他國家，達110餘萬。所有歐盟國家都同意為難民提供基本福利，包括住房、醫療和工作權利，但德國的援助方案尤為慷慨。除了住房和食品的補貼外，新來者還能接受旨在幫助他們融入德國的教育和培訓。

2023年7月，Alona Kazak和她的女兒在柏林。戰爭初期，她們離開了烏克蘭的馬裏烏波爾。圖片來源：Alona Kazak柏林州難民事務辦公室法律事務負責人Wolfgang Hummel表示：“我們預計即使戰爭結束後，至少50%的烏克蘭人也會留在德國。隨着他們紮根下來，而戰爭持續摧毀烏克蘭，這個數字每天都在上升。”

39歲的Alona Kazak在炮擊開始前離開了馬裏烏波爾。她和襁褓中的女兒登上了前往基輔的火車，以為丈夫會隨後趕來。她在戰爭的第一週躲在地下室裏。後來，一位前同事介紹她認識了一位非營利組織的志願者，對方主動提出幫她離開烏克蘭。這位援助人員告訴她，芬蘭和德國提供歐洲最好的社會福利，但德國的氣候更好。於是Kazak又登上了一列火車，到4月時，她已與波茨坦的一位鰥夫同住——他是成千上萬收留烏克蘭人的德國人之一。

最初的幾個月非常艱難。卡扎克得知丈夫失蹤了，顯然是在俄羅斯檢查站被綁架的。她找不到公寓，於是搬進了青年旅舍。女兒上不了託兒所，沒有 childcare 的情況下，她無法參加面向所有烏克蘭人免費提供的課程——適應班、語言學校、職業培訓。

到了2023年，情況有所好轉。卡扎克找到一間小工作室公寓，女兒上日託期間她全天參加語言課程。她仍靠政府補助生活——每月650美元房租和850美元現金補助。儘管她表示渴望工作（她擁有化學學位和銷售經理經驗），但尚未開始求職。“政府建議先學好語言，“她説道，“這樣以後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當被問及未來時，她語塞了。“我女兒成長得很快。五年後，她會更像德國人而非烏克蘭人。對愛國者來説這很痛苦。但到那時，留下來可能更合理。”

戰爭初期逃離的百萬烏克蘭人中，或許已有超過百萬人返鄉。但針對海外烏克蘭人的民調顯示，自去年春天以來他們的意向正在轉變。烏克蘭Info Sapiens公司早期調查發現88%難民希望回國。而2023年初德國政府大型研究顯示，29%受訪者希望永久居留德國，另有15%計劃至少未來幾年紮根於此。在德烏克蘭家庭幾乎全部送子女入讀德國學校，四分之三成年人正在參加或已完成德語課程。

在歐洲各地，大約一半的烏克蘭難民已找到工作。德國的比例更低：只有25%的男性在就業，女性比例更少。在我遇到的烏克蘭人中，男性似乎比女性更願意從事低於自身資質的工作。一位來自布恰的財務顧問在做零工；一位來自俄佔扎波羅熱的電工在打黑工。但他們似乎也着眼於長遠，完成國家語言課程並報名參加職業培訓。

2023年11月，為躲避戰爭逃往摩爾多瓦的烏克蘭兒童參加玩具工廠的工坊活動。圖片來源：Pierre Crom/Getty Images歐洲各國的政策制定者越來越多地討論“雙重意圖”，即幫助難民融入新國家的同時，保持他們的文化活力並維繫與家鄉的聯繫。社會工作者赫里斯季娜·瓦爾多夫斯卡在戰爭爆發前已定居德國，她幫助數百名新來者在柏林附近的勃蘭登堡安家。“我告訴他們，這是讓孩子見識歐洲、學習歐洲習慣的機會，”她解釋道，“然後把這些習慣帶回去，建設一個更好的烏克蘭。”瓦爾多夫斯卡的侄子阿爾謝尼·沙特羅於2022年年中抵達勃蘭登堡，他夢想擁有雙重國籍和開放的邊界。“我想來回往返，”他説，“在歐洲工作，同時保留烏克蘭公民的所有權利和義務。”

最終，需要歐洲和烏克蘭共同塑造解決方案。歐洲政策制定者可以通過補貼返鄉旅費、為迴歸者提供小額安家資金來提供幫助，而烏克蘭應推出一系列激勵措施，從獎學金到無息貸款和新企業的啓動資金。不過，長遠來看，最重要的吸引力並非特殊福利。海外烏克蘭人最渴望的，正是全體烏克蘭人正在為之奮鬥的目標——一個安全、獨立、民主且經濟蓬勃的烏克蘭。

塔瑪爾·雅各比是進步政策研究所新烏克蘭項目的主任。

刊登於2024年1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難民會想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