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革新痴呆症護理的娜奧米·費爾去世，享年91歲

護理人員努力幫助痴呆症患者時，常將自身角色視為提供現實片段——例如提醒他們當前年份或白宮主人是誰。

娜奧米·費爾採取了不同策略。作為養老院社工，她剋制了將迷失者強行拉回現實的衝動，轉而主動進入他們的世界並認可其情感。她不是遞上一杯茶或輕快地説一切都會好，而是幫助照護對象宣泄憤怒與悲傷——隨後往往發現他們變得更為平靜。

費爾於12月24日在俄勒岡州賈斯珀的家中去世，享年91歲。

1960至1970年代，費爾開創了名為"驗證療法"的痴呆症護理方法。她著書立説、舉辦研討會，並在14個國家建立了24個驗證療法培訓中心。

阿爾茨海默病協會高級總監薩姆·法齊奧表示，費爾的理論已成為當今以人為本痴呆護理的核心理念，這種護理模式注重發現個體需求、維護尊嚴，而非遵循標準化流程。“這種護理中，“他説，“是我們在適應他們的現實，而非要求已失去這種能力的患者來適應我們的現實。”

逃離納粹

費爾的洞察力源自其人生經歷。4歲時，她的猶太家庭逃離納粹德國，最終在克利夫蘭定居。其父擔任養老院管理員，那裏同時是他們的住所。她最早的朋友中有許多年邁長者。深夜時分，她常與一位老婦人溜去附近藥店喝冰淇淋蘇打，直到東窗事發才結束這段冒險。

作為20世紀60至70年代的一名社會工作者，她通過不斷嘗試與糾錯逐步完善了自己的方法。在父親管理的療養院工作時，她遇到一位總是憤怒的退休律師，此人堅稱費爾的父親在閣樓裏折磨他。費爾帶他前往閣樓以證明那裏並非刑房，但這一事實核查並未平息律師的怒火。後來她從家屬處得知，這位老人童年時曾被親生父親鎖在閣樓裏作為懲罰。

某天她陪老人一起咒罵父親的種種不是——這恰與她對自己父親專制作風的怨憤產生共鳴。宣泄過後，兩人都感到釋然。

另一位住客總命令他人"閉嘴”。費爾決定賦予他渴望的角色：在團體治療結束時，由他負責以"全體閉嘴"的指令結束會議。她稱他為"閉幕者”。

有位女性住客孤僻寡言。費爾注意到她的宗教信仰後，以指尖輕觸其手臂，隨後唱起《耶穌愛我》。老婦人隨之應和。“她突然睜眼，我們實現了靈魂共鳴”，費爾在2023年1月的播客中回憶道。

她發現，古怪或攻擊性行為往往是壓抑情緒的外顯。“我在療養院長大，深知老人能有多刻薄”，費爾在1993年《克利夫蘭老實人報》記載的研討會上説，“老太太沖你發火時，其實是在透過你與往事對話。她正試圖在人生終章解決某些未竟的心結。”

拒絕謊言

她堅決反對用善意的謊言安慰患者。謊言終會被識破——即使對那些看似最糊塗的人也不例外，而這將摧毀信任。當一位老婦人説必須立刻見到母親時，費爾不會直接指出其母早已去世，也不會承諾"母親很快會來探望"。她會將對話引向：“您確實需要見母親！想對她説什麼呢？”

“不爭辯，不説謊，“她在TEDx演講中強調，“用共情力傾聽，用新句式重構。”

她發現，當長者情緒崩潰時，説"事情沒那麼糟"反而適得其反。不如讓眼淚自然流淌，共同探討悲傷的源頭。

她厭惡"痴呆症"這個貶義詞：“説他們失去心智，本質上是種蔑視。”

吉塞拉·娜奧米·韋爾（後改名為娜奧米）1932年7月22日生於慕尼黑。其父朱利葉斯·韋爾擁有變態心理學與康復學博士學位，主管當地猶太問題少年收容所；母親海倫·韋爾協助運營該機構。

父親率先逃離德國。她回憶道，當自己與母親、姐姐準備赴美團聚時，羅馬天主教修女讓她們藏身地下室，最終協助她們乘夜班火車脱險。韋爾一家在布朗克斯區生活數年後遷往克利夫蘭，其父出任蒙特菲奧裏養老院院長。

她並未被隔絕於殘酷現實之外：年輕的娜奧米目睹過住户離世，還曾發現一位老人在付費讓護士提供性服務。

高中畢業後，她短暫就讀於歐柏林學院，遊歷歐洲後移居紐約，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社會工作碩士學位。她的第一次婚姻以離婚告終，育有兩個女兒。費爾參加過表演課程，在外百老匯戲劇中演出，渴望從事戲劇事業。1962年，她放棄這一追求，搬回克利夫蘭，在她父親經營的養老院工作。

關注問題老人

她的工作對象是其他工作人員避之不及的問題老人。“這些人要麼愛抱怨，要麼裝可憐，要麼呻吟不止，要麼四處遊蕩，要麼大喊大叫，要麼來回踱步，要麼捶打東西，沒人願意搭理，“她在《認可突破》一書中寫道。

有時護理人員會把老人綁在椅子上，防止他們亂跑惹麻煩。當她嘗試與這些"麻煩製造者"溝通時，一名助理護士斥責她：“你把他們都惹毛了……你幫不了他們的。我在這兒幹了五年，我最清楚。”

費爾堅持己見，並逐漸從這些接觸中總結經驗。“我學會了不反駁、不居高臨下、不爭辯、不試圖講道理或給建議，“她寫道。相反，她會明確表示自己在傾聽。如果老人幻想護士偷了她的珠寶，費爾可能會説：“你很喜歡那條項鍊吧？是誰送你的呢？“她能共情對方的情緒，進而深入探索。

1963年，她與紀錄片製作人愛德華·費爾結婚，育有兩子。娜奧米·費爾曾出演丈夫多部影片，包括《失語症的內在世界》。愛德華於2021年去世。她身後留下四名子女、六名孫輩及一名曾孫女。其女薇姬·德克勒克-魯賓現擔任非營利組織"驗證訓練協會"執行董事，該機構致力於培訓護理人員。

她的首部著作《驗證：費爾方法》於1982年出版，十年後又推出《驗證突破》。五十餘年間，費爾在歐美各地主持了近兩千場工作坊。

德克勒克-魯賓透露，費爾晚年雖出現短期記憶衰退，但對此有清醒認知，並不視之為異常或羞恥。“她始終反對將老齡化病理化，“德克勒克-魯賓補充道，“她極力抗爭醫療體系與製藥公司將衰老包裝成新型疾病的企圖。”

暮年時，她仍對錯失戲劇生涯耿耿於懷。唯一慰藉是早年舞台經驗教會她感知並表達他人情感，這極大地豐富了她為老年羣體開展的工作坊培訓。

詹姆斯·R·哈格蒂系匹茲堡作家，聯繫方式：[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載於2024年1月13日印刷版，原標題《革新痴呆護理的老年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