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反猶主義,需理解其多樣性 - 《華爾街日報》
Gary Saul Morson
2023年11月14日,華盛頓國家廣場舉行的支持以色列集會。圖片來源:Sue Dorfman/Zuma Press如果你問學生為何支持哈馬斯消滅以色列、屠殺猶太人的號召,許多人會真誠地否認自己反猶。這怎麼可能?一些高喊"從河流到海洋"的抗議者可能同時簽署譴責反猶主義的聲明,並對被指控仇恨猶太人感到憤慨。我們無法通過展示反猶主義的危害來説服他們,因為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反猶。
要觸及他們的內心,必須理解其思維方式。如同民族主義與社會主義,反猶主義也有不同類型。要對抗它,我們必須針對每種類型採取相應策略。我常遇到猶太學者對區分類型的牴觸,彷彿應驗了法國諺語"理解即寬恕"。有時確實如此:反猶主義辯護士常強調"歷史背景",好像只有頭腦簡單者才會譴責強姦婦女、屠殺嬰兒的行為。但並非所有深入理解的嘗試都是變相開脱。有時當我真正理解暴力者的動機時,發現其動機比想象的更為惡劣。
目前至少存在三種廣泛傳播的反猶主義類型。核心類型是單純因猶太身份產生的仇恨——多數人認知中的經典反猶。雖然可能羅列理由,但仇恨本身不基於理性,而是為既有仇恨尋找藉口。若某個理由站不住腳,便換另一個。能在截然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理由間隨意切換,往往是這種頑固反猶的最佳標識。
歷史提供了充分的證據。在不同的時代或文化中,反猶主義的理由各不相同:有時是宗教的,有時是經濟的,有時則是其他藉口。馬克思可能會嘲笑當時在俄羅斯仍普遍存在的宗教性反猶主義,但他卻用符合其哲學體系的經濟理由為之辯護。他在《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問道:“猶太教的世俗基礎是什麼?實際需要,自私自利。猶太人的世俗宗教是什麼?經商牟利。他們的世俗上帝是什麼?金錢。”
二十世紀,優生學所依據的同一套思想體系,為納粹種族主義反猶提供了理論支撐。斯大林曾譴責猶太人"沒有根基的世界主義",而今天我們聽到的則是"反殖民主義"的論調。當這種思維佔據上風時,基於事實的論證就變得毫無意義。這種仇恨甚至能自我合理化:如果這麼多世紀以來,這麼多文化中的這麼多人都迫害過猶太人,那麼——這種論調認為——其中必有緣由。
在當今校園中,我們看到了第二種反猶主義,其中對猶太人的仇恨並非起點,而是另一種解讀事件方式的必然結果。年輕人被灌輸了一種"交叉性"理論,將人們簡單劃分為善惡二元:種族主義者與反種族主義者、加害者與受害者、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一旦這種思維成為常態,任何新衝突中的對立雙方都難免被刻板歸類。於是猶太人被視作殖民者,而由哈馬斯代表的巴勒斯坦人則成為無辜受害者。既然一方被認定為絕對的惡,那麼對其採取任何手段都是正當的。“不擇手段地取得勝利"由此變得合理,這也解釋了為何哈馬斯的暴行能被接受甚至美化。
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自己並非反猶主義者,因為他們並非始於某種先入為主的仇恨。相反,他們只是套用了一個熟悉且廣受認可的認知框架——今日的惡魔是以色列,明日可能又會指定另一個"大撒旦”。在不同情境下,猶太人本可能被歸入受害者行列。
第三種反猶主義的仇恨基於具體理由,而非單純藉口。試想:如果我憎惡塔利班和哈馬斯,並非出於對阿富汗人或巴勒斯坦人的無端仇恨,而是因為這些恐怖組織的所作所為及意圖。同理,若有人真心相信"錫安長老"密謀奴役世界,或認為猶太人建立了種族隔離和種族滅絕的國家,那麼針對以色列的激進行為就顯得合理。這類反猶者可能確實認為自己是從事實中得出理性結論,問題在於他們的"事實"純屬捏造。
為何這些無知的反猶者看不見真相?在新聞來源單一的蘇聯,人們容易輕信任何説辭。但在信息多元的現代社會,受過教育的人卻主動築起信息繭房,屏蔽一切非官方認可的聲音,甚至普遍支持審查"虛假信息"。我理解蘇聯民眾為何接受荒謬言論,但對這種刻意為之的無知難有共鳴。
表面上看,根植於非理性仇恨的第一類反猶主義最為惡劣,因其本質不可救藥。但三類反猶主義同樣會導致恐怖後果。反猶主義如同大帳篷,任何反猶羣體中都混雜着各類仇恨以色列的人。儘管如此,我們必須警惕"一概而論"的誘惑。若想爭取那些正被反猶思想蠱惑的人,就必須學會區分應對之道。
要對抗交叉性反猶主義,我們必須從課程中去除交叉性理論。一旦人們接受了這種理論,任何支持以色列的論點都會顯得無關緊要。同理,要解決無知的反猶主義,我們需要抵制自我封閉的傾向。
在美國年輕人中,交叉性反猶主義似乎最為普遍。我們需要向年輕人展示,正如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所解釋的那樣,善惡之間的界限不在於階級、民族或黨派之間,而是“穿過每個人的內心”。
莫森先生是西北大學斯拉夫語言與文學教授。
刊登於2024年1月17日印刷版,標題為《理解反猶主義的多樣性以對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