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班級》評論：一部關於人生分岔的震撼劇作 - 《華爾街日報》

斯蒂芬·奧克斯納（居中）攝影：帕維爾·安東諾夫至少對美國人而言，《我們的班級》這個標題可能會喚起畢業舞會、同學聚會或泛黃照片裏尷尬笑容的記憶。但在塔德烏什·斯洛博丹涅克這部兼具史詩感與私密性的戲劇中——故事橫跨二戰前、戰時及戰後數十年的波蘭——呈現的畫面要黑暗得多。

儘管揭露納粹崛起後暴行的戲劇並不罕見（過去一年百老匯就有《利奧波德城》和新上演的《為法蘭西共和國祈禱》），但我想不出第二部作品能如此赤裸而不加修飾地展現或描述歐洲猶太民眾遭受的殘暴行徑。

該劇由諾曼·艾倫改編，通過十位角色（半數為猶太人，半數為天主教徒）的成長經歷，勾勒出波蘭動盪劇變的政治社會潮流。這些角色從同窗少年步入成年，其中多數人最終走向死亡——有些人的結局（或許無需贅言）充滿暴力且過早降臨。

開場場景中，年齡模糊的孩子們圍成半圓，傾訴着稚嫩的夢想（“我是亨裏克！爸爸是農夫，我想當消防員！"）。擔心成年演員扮演兒童會尷尬的觀眾請放心：演員們並未使用甜膩的童聲，這場戲以朗讀會形式呈現，演員們手持劇本進行表演。

《我們的班級》演員陣容攝影：帕維爾·安東諾夫隨着1939年蘇聯從東部入侵波蘭（此前德軍剛從西部攻入），少年心事與課業紛擾很快被時代洪流淹沒。劇中無名小鎮先遭蘇軍佔領，當地部分民眾——尤其是猶太青年雅庫布·卡茨（斯蒂芬·奧克斯納飾）——表現出的親蘇傾向開始撕裂社區。當雅庫布高談親蘇言論時，基督徒亨裏克（威爾·曼寧飾）低聲咒罵：“打倒共黨陰謀。波蘭萬歲。“如同歷史上所有動盪地區，原本與基督徒和睦相處的猶太居民突然被視作可疑分子乃至叛徒。（早在蘇軍到來前，開場戲中孩子們表面團結的氛圍裏已顯露根深蒂固的反猶主義——基督徒做禱告時，猶太學生始終站在教室後排。）

這部舞台劇在極簡佈景中展開，黑色黑板如陰雲高懸，角色對話與大量敍事獨白交織。第二幕中，當人物四散各方、各自講述戰後經歷時，過度的敍事獨白使戲劇更像口述歷史而非情境再現，成為結構上的瑕疵。不過總體而言，導演伊戈爾·戈利亞克與傑出演員們將不同敍事質地巧妙融合。

無論如何，演員們既不可能也不應該去演繹劇中許多事件——在德國人接管村莊後，一場針對猶太人的殘暴恐怖統治降臨。這一連串的恐怖事件可能令人感到壓抑，但那些暴行被描述時近乎臨牀記錄的冷靜細節，雖然令人不寒而慄，卻確實為我們提供了必要的布萊希特式間離效果。

雅庫布被昔日同學殺害，這是劇中描述的第一起暴行。但更惡劣的事件接踵而至，包括集體強姦以及將約1600名猶太人燒死在穀倉中。少數基督徒冒險相助：佐哈（苔絲·戈德温飾）幫助藏匿猶太男子梅納赫姆（安德烈·布爾科夫斯基飾）；瓦瓦德克（伊利亞·沃洛克飾）庇護了他深愛的猶太女子拉切爾卡（亞歷山德拉·西爾伯飾），並最終與她結婚——不過是在他的基督徒同伴堅持要她受洗並改名為瑪麗安娜之後。

但面對參與最惡劣暴行的壓力，幾乎無人能夠或試圖抵抗。當猶太人多拉（高挑的格斯·伯尼飾）向雷謝克（何塞·埃斯皮諾薩飾）求救時，這位昔日同窗非但沒有相助，反而毆打她，並聳肩説道：“我很難過。她看起來那麼美。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能怎麼辦？“尤其令人不安的是角色們描述暴行時常常漫不經心甚至嬉笑的態度，這與歷史記載相符。

波蘭上演的悲劇與移居美國的亞伯拉罕（極具感染力的理查德·託波爾飾）形成鮮明對比——他年輕時移民美國，定期寄回家書滿紙喜訊與對親人的關切。全體演員表現精湛，其中伯尼女士將遭受殘酷迫害的多拉演繹得柔腸百轉；西爾伯女士則以冷峻的堅忍，完美呈現了從拉切爾卡蜕變為瑪麗安娜過程中逐漸冰封的內心。

“我們的班級”確實偶爾會呈現一絲黑色幽默。臨近尾聲時，如今住在養老院、終日與電視為伴的瑪麗安娜沉思道：“我最喜歡關於動物的電影。或許我曾希望找到生命意義的答案。如果真有答案，我肯定沒從觀察人類行為中發現，但或許通過觀察動物能找到。”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本文發表於2024年1月19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分岔人生的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