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的新寺廟會團結印度教徒但分裂印度嗎？——《華爾街日報》

1992年1月，在印度北部沉寂的小鎮阿約提亞，一位攝影師拍下了一羣到訪的印度教政客中一張新面孔。他們前來參拜一座16世紀的清真寺，這裏已成為穆斯林與印度教徒之間不斷升級衝突的核心。

攝影師馬亨德拉·特里帕蒂詢問這名男子，他在清真寺內的印度教聖地祈禱了什麼。特里帕蒂回憶説，由於沒有得到回答，他轉而詢問這位訪客何時會再來。

“只有當這裏建起羅摩神廟時”，納倫德拉·莫迪回答道——當時他還鮮為人知，而自2014年起成為印度總理。如今，莫迪即將兑現這一誓言，在眾多印度教徒認為是羅摩神出生地的遺址上，為印度教最受尊崇的神祇之一建造一座神廟。

1992年12月6日，尋求在巴布裏清真寺遺址建立印度教寺廟的印度教激進分子爬上清真寺圓頂，將其拆除，這一事件在全國引發震動。圖片來源：蘇尼爾·馬爾霍特拉/路透社莫迪到訪十一個月後，巴布裏清真寺被一羣受右翼政客煽動的印度教暴徒夷為平地，這些政客稱該清真寺是數百年前征服印度的穆斯林統治者羞辱印度教徒的例證。在清真寺原址上拔地而起的新寺廟，是莫迪及其政黨努力提升印度教在印度公共生活中地位的最具體象徵，有時甚至以犧牲該國穆斯林少數羣體為代價，這與歷任大多為印度教徒卻強調印度民主世俗性質的總理們形成鮮明對比。

近日，莫迪開始了為期11天的齋戒，並向印度教同胞們講述了自己在神廟週一舉行開光儀式前所體驗到的無比虔誠的喜悦。“能親眼見證幾代人如誓言般深藏心底的夢想得以實現，我深感榮幸，“他表示，“神明選擇我作為代表全體印度人民的工具。”

去年12月，工人們爭分奪秒地將精雕細琢的石構件和立柱安裝到位，趕在儀式前完成了羅摩神廟主體結構的建造。這座耗資近2.2億美元的建築完全依靠捐款修建，而整座城市正在改造成可容納數百萬印度教徒的朝聖地。這座尚未完全竣工的神廟開光儀式，恰逢印度全國大選前數月舉行。 預計莫迪及其領導的印度人民黨將憑藉其執政期間對印度教信仰的突出地位，第三次贏得大選。

與神廟工程同步，政府斥資37億美元對阿約提亞進行改造，新建了以梵語版印度古代史詩《羅摩衍那》的聖哲詩人命名的國際機場。該機場預計初期年客流量可達百萬人次。火車站經翻新後，日接待能力將從1萬人次提升至6萬人次。

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南亞項目主任米蘭·維什納夫指出：“這既是文化成就，更是政治里程碑。那些將傳遍印度乃至全球的影像，足以提醒人們他成功推動國家接近終極目標——建立印度教國家。”

關於阿約提亞古遺址的現代爭議可追溯至1949年，當時有人將一尊羅摩嬰兒神像秘密安置在巴布裏清真寺內。此後，對該遺址控制權的爭奪在印度各級法院、街頭和投票箱中持續上演，有時甚至演變成致命暴力事件。清真寺被毀後，全國爆發了印度教與穆斯林之間的騷亂；僅孟買一地就有900人喪生，其中大多數是穆斯林。

法庭上，印度教訴訟方主張該清真寺建於16世紀被莫卧兒王朝開國皇帝巴布爾軍隊拆除的一座寺廟遺址之上。這個統治印度數世紀並建造了泰姬陵的王朝，其權力在19世紀印度成為英國殖民地時逐漸衰落。

本案穆斯林當事方則否認該地存在早期羅摩神廟的説法。他們辯稱，若將阿約提亞清真寺拱手讓給印度教徒，將助長印度教強硬派更多索求——這些激進分子已發起另外兩項訴訟，並聲稱掌握數萬處穆斯林聖地名單，宣稱這些地方原有寺廟被拆毀改建為清真寺。

2019年，印度最高法院裁定允許建造印度教寺廟。莫迪政府隨即按法院指示成立信託機構，接管70英畝土地。法院同時要求政府為新建清真寺劃撥土地，以替代被毀建築。

“建造寺廟本身不會困擾任何人。我們都是有信仰的人，“參與新清真寺建設的當地領袖菲羅茲·汗表示，“但以拆毀我們清真寺為代價來建廟令人痛心。當你們通過摧毀我們的聖地來實現目的時，這才是問題所在。”

距離原址約15英里的Dhannipur村，一張海報宣傳着未來清真寺的選址：“正在打造的傑作。”然而該項目尚未動工，既無私人捐款，也缺乏政府如寺廟工程般的支持。穆斯林羣體對此心情複雜，他們仍為失去原址而哀傷。最近，年輕人在這片空地上打板球。

一塊展示宏偉設計的廣告牌標明瞭取代巴布裏清真寺的新清真寺規劃地，目前尚未開工。圖片來源：Vivek Singh/華爾街日報印度獨立後執政數十年的國大黨發表聲明稱，不會出席寺廟落成典禮，因印度教民族主義政黨BJP及其盟友將其政治化。“宗教信仰屬個人事務，”該黨表示（其領導人亦為印度教徒）。

儘管如此，近月來羅摩信徒仍歡聚聖城。有人付費在額前用紅黃粉末繪出羅摩之名。秋日午後，乘夜班車抵達阿約提亞的一羣遊客駐足於印度教團體運營的石雕工坊——三十年間，工匠們已雕刻數十根粉砂岩柱。“這些是給寺廟用的嗎？”65歲的社會工作者香塔·賈因身着藏紅花色紗麗，難掩興奮地問道。“是的，用於二層。”正在擦拭石柱的金格爾·薩尼回答。

“羅摩神廟是我的靈魂，我的生命，”計劃觀看落成典禮直播的賈恩説道。她與同伴們匆忙趕往臨時神廟，只為瞻仰幼年羅摩神像——這座神像被視作有生命的孩童，由照料它的祭司象徵性地餵食並安排午睡。

蜂擁而至的朝聖者推高了當地地產價格，連鎖酒店爭搶黃金地塊使農民幾乎一夜暴富。最高法院裁決後，帕拉蘇拉姆·米什拉放棄管理學教授職位，在通往阿約提亞公路旁的農舍裏做起了地產中介。“總理和邦首席部長正在全力進行營銷宣傳，”米什拉説。

新神廟將供奉幼年羅摩新神像。參與建設的工程師透露，圍牆將雕刻展現"印度教民族所有勝利歷史"的浮雕。前幕僚、現任工程監造的尼朋德拉·米斯拉表示，主廟周圍七座小廟將紀念羅摩故事中的關鍵人物——這些角色如今多被解讀為低種姓代表，納入它們是莫迪象徵社會和諧的理念。

週四，一名工人正在加工新神廟使用的雕花石材。圖片來源：卡比爾·詹吉亞尼/努爾圖片/ZUMA Press這一刻標誌着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的勝利——1947年印度獨立時，他們的建國理念曾因其他領導人支持世俗共和國而未能實現。1948年聖雄甘地被印度教極端分子刺殺，更令該思潮蒙上陰影。但印度教團體數十年來在基層耐心耕耘才迎來今日：莫迪自1950年代少年時期就參加某強硬派組織的集會。

2002年，一場與阿約提亞相關的事件幾乎中斷了莫迪的政治崛起。來自古吉拉特邦的近60名寺廟活動人士在從阿約提亞返回的火車車廂中被燒死。時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莫迪譴責該事件為恐怖主義行為。隨後爆發的騷亂導致逾千人喪生，其中多數為穆斯林。莫迪因未能充分保護穆斯林公民而受到批評。2012年，印度最高法院的調查人員未發現莫迪存在不當行為證據。兩年後，他當選印度總理。

莫迪執政以來始終強調政策惠及全體國民，但隨着其政黨權力鞏固，穆斯林羣體和反對派政客仍觀察到令人擔憂的跡象。2019年《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將穆斯林移民排除在公民權新途徑之外。政府取消了印控克什米爾——印度唯一穆斯林佔多數地區的自治權，莫迪稱此舉對國家統一至關重要。

達尼普爾伊斯蘭學校教師蘇丹·貝格表示，當地穆斯林受益於莫迪推行的部分福利計劃，例如面向貧困家庭的免費糧食計劃。但貝格與其他居民指出，新寺廟與消失的清真寺形成的鮮明對比，表明總理需要更努力踐行其廣受歡迎的口號——“Sabka Saath, Sabka Vikas”（“與所有人同行，為所有人進步”）。

“莫迪應堅守他的承諾……所有人都應被平等對待，”貝格説。“目前情況並非如此。印度教徒正受到更多優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