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評論:一個家族的衰落命運 - 《華爾街日報》
Charles Isherwoos
肖恩·麥克諾頓與丹妮爾·瑞安攝影:傑里米·丹尼爾紐約
莊園周圍的草地依然翠綠,但這幾乎是布萊恩·弗里爾1979年戲劇《貴族》中唯一展現蓬勃生機的意象。劇中那座曾經輝煌、如今褪色的巴利貝格莊園裏,居住或造訪的家族成員們身上,正清晰顯露着經濟與情感的雙重衰敗痕跡。
這場動人且演技精湛的復排作品是愛爾蘭劇目劇院"弗里爾計劃"的第二部制作。該系列聚焦這位愛爾蘭戲劇大師以巴利貝格鄉村為背景的三部作品,繼廣受好評的《翻譯》之後,接下來將上演弗里爾1964年的突破之作《費城,我來了!》。今年迎來第35個演出季的該劇院,在藝術總監夏洛特·摩爾(本劇導演)與製作總監西亞蘭·奧賴利的帶領下,近期呈現的作品近乎完美。作為紐約戲劇界的瑰寶,這家劇院規模雖小,藝術成就卻極為耀眼。
《貴族》被普遍認為是弗里爾最具契訶夫風格的作品。與那位俄國大師的許多傑作相似,它描繪了一個上層家族日漸衰落的命運,如同《櫻桃園》和《萬尼亞舅舅》般將場景設置在鄉間莊園。更宏觀而言,該劇以近乎均等的精妙比例,融合了細膩刻畫的悲情與含蓄優雅的喜劇元素。
麥克諾頓先生、科林·萊恩與羅傑·多米尼克·凱西攝影:傑里米·丹尼爾巴利貝格莊園仍由卧病在牀的奧唐奈法官(科林·萊恩飾)掌控。他對女兒朱迪思(丹妮爾·瑞安飾)的暴躁責罵聲通過樓下安裝的"嬰兒監視器"揚聲器不斷傳出——這位他似乎已不再認識的女兒,正由家族老友威利·戴弗(謝恩·麥克諾頓以親切温暖的演技詮釋)照料。法官對朱迪思的訓斥與女兒克萊爾(梅格·亨尼西飾)應弟弟卡西米爾(湯姆·霍爾庫姆飾)懷舊之請彈奏的肖邦鋼琴曲片段,形成了荒誕的交替。
偌大宅邸中僅住着法官、克萊爾與朱迪思,以及法官的兄弟——如啞劇般沉默的喬治叔叔(同樣由萊恩先生以喜劇式抽離感演繹)。我們通過略帶夢幻色彩的卡西米爾之口得知,這裏曾接待過愛爾蘭文藝界的幾乎所有名流。他與姐姐愛麗絲(莎拉·斯特里特飾)及姐夫埃蒙(蒂姆·魯迪飾)此次前來,是為參加克萊爾即將舉行的婚禮。
梅格·亨尼西與莎拉·斯特里特攝影:傑里米·丹尼爾霍爾庫姆先生將卡西米爾塑造成一個帶着滑稽——更確切説是狂躁——少年氣的角色,他正為克萊爾歡呼雀躍。但當揚聲器突然傳出父親怒吼時,他驚跳起來的反應讓歡鬧情緒瞬間崩塌,暴露出精神脆弱性。不過談及克萊爾的未婚夫時,他仍雀躍道:“我真心期待見到他。一個不煙不酒的成熟男人,而且——”
思緒被愛麗絲一句刻薄的話打斷,她拖長聲調説:“一個帶着四個小孩的中年鰥夫。”斯特里特將慵懶又尖酸的愛麗絲演繹得既苦澀又滑稽,她躲在大墨鏡後,一邊用大量威士忌緩解宿醉,一邊散發着陰鬱氣息。她對克萊爾婚姻前景的冷淡態度,部分源於自己與埃蒙的不幸婚姻——埃蒙曾是當地社會階層較低的男孩。
魯迪飾演的埃蒙活潑又愛挖苦人,他的祖母曾是莊園女僕。儘管他們在倫敦生活拮据,埃蒙卻對娶到鄉紳家女兒明顯得意。而卡西米爾帶着妻兒在德國的生活(他的愛爾蘭家人從未見過)似乎更不穩定,愛麗絲尖刻地指出:“赫爾加才是養家的人,她在保齡球館當收銀員。”
凱西先生與湯姆·霍爾科姆攝影:傑里米·丹尼爾海尼西塑造的朦朧氣質始終籠罩着克萊爾對婚禮的態度;她和母親一樣飽受抑鬱症困擾。海尼西的精彩表演將憂鬱的空靈感與偶爾清醒的狀態結合——當克萊爾從迷霧中掙脱時,她會熱情招待客人,甚至和威利玩起槌球遊戲(用想象中的球槌和球)。後來威利流露出對朱迪絲的温柔情愫,而瑞安飾演的朱迪絲雖疲憊卻帶着不屈的尊嚴感。
觀察這個奇特家庭互動的是一位陌生人——劇中唯一略顯生硬的角色,來訪的美國學者湯姆·赫夫農(羅傑·多米尼克·凱西正竭力演繹這個舞台化的角色)。當埃蒙追問湯姆的研究課題——愛爾蘭羅馬天主教貴族時,弗里爾幾乎直白地點明瞭劇本主題。湯姆計劃撰寫的著作聚焦於:“他們掌握何種政治影響力?對同信仰者的經濟地位有何貢獻?對當地農民階層產生了怎樣的文化影響?“對於所有這些問題,埃蒙都以嘲諷的口吻給出了歡快的答案:微乎其微。
弗里爾並非説教型作家,但人們難免會意識到:在奧唐奈法官嚴苛統治下,這個家族世代與當地農民——乃至整個國家更廣闊的生活——保持的距離,隨着財富與特權的消退,已使他們陷入迷茫與痛苦。他們青年時代棲身的封閉世界已然消逝,卻無法在現實世界中找到歸屬。
伊舍伍德先生是本刊戲劇評論人。
本文發表於2024年1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一個愛爾蘭家族的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