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脱歐正使英國變得更歐洲化 - 《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andy rain/Shutterstock本週三（1月31日）是英國退出歐盟四週年紀念日。事實證明，英國脱歐既不是支持者所承諾的福音，也不是反對者所擔心的詛咒。與脱歐派和留歐派的預期相反，英國脱歐正在使英國政治變得更加歐洲化。

過去四年是一團亂麻般的挫折，其中有些是英國自己造成的。一系列不可預見的事件打亂了英國保守黨政府半途而廢的計劃：新冠疫情和債務資助的公共支出、通貨膨脹、烏克蘭戰爭以及現在的中東戰爭，還有公眾對合法和非法移民失控的憤怒。一系列可預見的因素正在加劇混亂。

歐盟對英國人的傲慢無禮感到憤怒。英國親歐的公務員也是如此，他們對選民意見的蔑視程度幾乎達到了法國人的水平。當德國農民封鎖道路時，英國的官僚們卻設置法律障礙，説“不，部長”。保守黨內部也存在分歧，其成員大多持歐洲懷疑論，而議員大多持親歐論。他們的首相更迭速度幾乎和意大利一樣快。民意調查結果很糟糕。

2016年英國歐盟成員國身份公投引發了一場民主雪崩，隨後是一個像官僚主義冰川一樣緩慢推進的政治進程。2020年離開歐盟是第一步。停下來就邊界和貿易問題討價還價是中途的停留。最終目的地無法逃避。英國領導人必須重新定義英國在世界上的地位，並重申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國內契約。這是對英國國家和議會制度的壓力測試。兩者似乎都無法勝任這項工作。

英國脱歐本質上是關於人民主權的議題，因此吸引了兩黨激進派的支持。愛國右翼將歐盟視為外國帝國，通過監管滲透實現了拿破崙和希特勒未能達成的目標；社會主義左翼則認為歐盟是資本主義帝國，用同樣手段破壞工人革命。就像美國眾議院中痴迷"讓美國再次偉大"的自由黨團與激進"覺醒小隊"那樣，英國激進派視其中間派領導人為背叛選民、向遊説集團妥協的叛徒。

英國的兩黨制是已消亡的工業經濟遺產。早在脱歐前，這種雙頭壟斷就已搖搖欲墜——2010年大選產生的保守黨領導聯盟，是英國二戰後首個聯合政府。時任首相戴維·卡梅倫發起2016年脱歐公投，正是因為奈傑爾·法拉奇的英國獨立黨正在蠶食保守黨基本盤。脱歐可能永久動搖了英國的兩黨制根基。

與美國的共和黨相似，英國保守黨正面臨最狂熱支持者的半永久性反叛。茶黨式的叛亂正在震動保守黨威斯敏斯特總部的精緻茶杯。如同美國，意識形態差異背後是價值觀、階級和地域的鴻溝：留歐派具有進取精神、都市化且社會觀念自由；脱歐派則充滿怨憤、地方主義且社會觀念保守。

2019年，英格蘭北部的脱歐派選民打破"紅牆"，將數十個工黨鐵票倉轉投給鮑里斯·約翰遜領導的保守黨。（紅色在英國象徵左翼政黨，與美國慣例相反。）保守黨雖獲得這些選票，執政卻延續都市自由派作風。要理解紅牆選民的憤怒，不妨設想：若唐納德·特朗普2016年後以希拉里·克林頓的風格執政，並像喬·拜登2020年那樣開放南部邊境，MAGA信徒會作何感想。

保守黨所抗拒的未來，正是歐洲當下的現實。自2022年起，民族主義者喬治婭·梅洛尼便領導着意大利執政聯盟。同樣自2022年，瑞典民主黨雖為保持體面未入閣，卻始終支持中右翼温和黨政府。在去年11月的荷蘭大選中，曾被斥為法西斯主義的吉爾特·威爾德斯自由黨贏得最高得票率，目前正與中右翼自民黨協商組建類似聯盟。法國民調顯示，若2027年總統選舉今日舉行，勝選者將是另一位曾屬禁忌的民族主義者瑪麗娜·勒龐。德國極右翼選擇黨民調支持率突破20%，已領先執政的中左翼社民黨。

英國保守黨在某些方面甚至引領着歐洲潮流。脱歐公投確立了邊界主權與民主問責的優先性。當德國選擇黨還在空談驅逐非法移民時，英國首相里希·蘇納克已推動將非法移民遣送至盧旺達的計劃。這正是抵禦英國民粹主義温和派代表法拉奇所需的手段。

七度競選議員失敗的法拉奇，卻是當今英國政壇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他一手促成2016年脱歐公投，又在2019年堅定保守黨推動脱歐協議的決心。2025年1月前必須舉行的大選，勝負關鍵就在於法拉奇是否再度參選。儘管他尚未正式接管現屬政黨改革英國，但該黨13%的支持率已達觸發2016年公投的門檻。1月民調顯示，若法拉奇領軍參選，支持率將飆升至20%，這將分裂右翼選票，導致保守黨高層所稱的"物種滅絕級災難"。要引發這等災難，不僅需要隕石撞擊，更需要恐龍自身的僵化。

另一項一月份的民意調查顯示，若出現一位歐洲民粹主義右翼風格的新保守黨領袖，可能導致英國出現懸浮議會。工黨和自由民主黨已開始為組建聯合政府做準備。自由民主黨及其他潛在合作伙伴（如蘇格蘭民族黨和綠黨）都將要求將選舉制度從"簡單多數制"改為某種形式的比例代表制。

英國和法國是歐洲僅存仍採用簡單多數制的民主國家。轉向比例代表制將打破英國的兩黨壟斷格局，形成歐洲式的多黨制體系，讓法拉奇領導的民族主義政黨進入下議院。若工黨領導的聯合政府試圖推翻或弱化脱歐協議，將引發巨大的選舉反彈。正如我們在意大利和瑞典所見，以及可能很快在荷蘭和德國看到的那樣，崛起的民粹主義右翼將藉助中間偏右翼的衰弱上台。保守黨將成為法拉奇主義者的附庸。

英國政治在實質上正變得越來越歐陸化。未來在形式上也可能趨同。若真如此，脱歐反而會加速英國與歐盟的分道揚鑣。英國或將成為首個由新民族主義者執政的主要國家，屆時美國將成為最後一個保留兩黨制的主要國家。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皇家歷史學會院士。

本文發表於2024年1月31日印刷版，標題為《脱歐正使英國變得更歐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