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如果沒好話可説,不妨試試反語
Joseph Epstein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反委婉語”是個實用的詞彙,它與委婉語恰恰相反。H·W·福勒在其傑作《現代英語用法》中為委婉語寫下簡短定義:“用温和、模糊或迂迴的表達替代直白精確或令人不快的真相。”當需要如廁時,人們會避開直白説法,轉而使用手邊的眾多委婉語之一,比如“去洗手間”、“檢查管道”或“拜訪下議院”。我曾有位早已離世的朋友,其言談間充斥着反委婉語。對於某些試圖冒充非猶太人的猶太學者(其中不乏名人),他會説“至少X從未利用過自己的猶太身份”。
使用委婉語者自詡禮貌,偏愛反委婉語者則標榜精準。後者如同穿着高腰緊身褲,前者則毫不介意套上寬鬆褲裝。委婉派常顯得矯揉造作,反委婉派則近乎殘酷。
某些話題會凸顯兩者差異。在委婉派口中,墮胎是“女性生育權”,反委婉派則稱之為“輕率交配的補救措施”或更陰暗的“殺害嬰兒”。對委婉者而言,死亡是“離世”或“前往彼岸”;反委婉者則説“蹬腿兒”、“買下牧場”、“案件終結”、“完蛋”。最近我自己發明了個關於死亡的委婉説法——“離開地球”,這暗示着或許能在其他星球開啓新生活。
無論你是委婉語使用者還是直白語使用者,都與性格密切相關。委婉語往往樂觀向上,直白語有時風趣但常顯陰鬱。委婉語使用者通過措辭選擇,總想讓生活顯得不那麼嚴酷、更宜人;直白語使用者則首要確保對生活的描述精準無誤。前者自詡在愉悦旗幟下前行,後者則高舉不加修飾的真理大旗。
委婉語自然有其政治用途。政治正確催生了諸多新委婉語,如用"能力差異者"指代殘障人士,“風險兒童"替代少年犯”,“無固定居所者"取代"流浪漢"等等。最近哈佛大學將前校長克勞丁·蓋伊的剽竊行為稱為"重複性語言”,試圖淡化甚至降低抄襲他人未署名作品的嚴重性。直白語使用者或許會稱這位即便卸任仍保留高薪的蓋伊女士為"平權運動遺產繼承人"。
使用委婉語既能彰顯優雅,又(必要時)可巧妙掩飾。直白語則能刺破——你已猜到——委婉語編織的迷霧。小説家金斯利·艾米斯評價用"工作坊"指代創意寫作課時説:“若要用一個詞概括戰後所有錯誤,那就是’工作坊’。“想想戰爭中"附帶損傷"這個可悲的委婉語如何粉飾平民死亡。但並非所有委婉語都無意義。許多確有必要;有些相當實用;另一些則讓生活顯得不那麼粗糲。比起直説"破產”,我想"負現金流問題"聽起來總歸好些。
變化是所有語言的核心,某些曾被視為委婉或專業的詞彙,隨着時代精神的變遷,會演變成粗直語。“有色人種”不再符合標準,但“膚色人種”可以。“智力遲鈍”一度被認為是醫學術語,如今已淪為貶義。過去基於智商對“白痴”、“低能”和“愚笨”的精細區分——這些詞早已全部淪為粗直語。再比如“酷兒”一詞,曾明確帶有貶義,如今顯然已非如此;而“同性戀”這個曾被視為莊重的術語,今天卻被認為是一種貶低。與此同時,“同志”成為主流,但它已不能用來形容無憂無慮的人或聚會。
《福勒現代英語用法》並未收錄“粗直語”詞條。維基百科則有相當詳盡的解釋,其開篇寫道:“粗直語可能源於恐懼、厭惡、憎恨、輕蔑或幽默。”作為認為粗直語有必要存在的人,我並不同意。粗直語使用者確實對不精確的語言感到厭惡;當然也出於幽默;常常帶着輕蔑;但恐懼和憎恨則未必。粗直語戳穿空洞委婉語的作用真實且必要。梅·韋斯特説“好東西再多也不為過”顯然錯了。粗直語的存在就是為了確保——至少在委婉語方面——我們永遠不會過度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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