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16歲少年遭伊朗政權殺害,生前夢想過“平凡生活”
Arash Azizi
2022年9月16日,22歲的瑪莎·阿米尼因涉嫌佩戴頭巾不當在德黑蘭被警方拘留後死亡。她的離世在伊朗全境引發抗議浪潮,這是過去15年來挑戰該國伊斯蘭政權的系列反抗運動中最新的一起。
隨後數週內,數十名抗議者遭政權鎮壓身亡,其中多為青年與未成年人。多數遇難者的媒體報道僅寥寥數語:迪萬達雷的兩個孩子之父福阿德·卡迪米9月21日腹部中彈,兩日後離世;新聞稱他經營洗衣店,同鄉鄰記憶中的他機智幽默。17歲少女妮卡·沙卡拉米9月22日失蹤,一週後遺體現身停屍間,她熱愛繪畫,就讀藝術高中,曾在咖啡館打工。
但新聞簡訊背後隱藏着什麼?伊朗抗議者的真實面貌究竟如何?
這個問題或許難有答案,但至少有一位少女為我們留下了線索。16歲的薩麗娜·埃斯梅爾扎德於9月23日在卡拉傑與數百名抗議者同行時,遭伊斯蘭共和國安全部隊毆打致死。與許多伊朗Z世代青年一樣,薩麗娜熱衷使用社交媒體,記錄青春期的喜怒哀樂、對未來的憧憬憂慮以及日常生活。這些帖子是她的公開日記——儘管創作於抗議爆發前數月且內容多無關政治,但她的思考揭示了她這代伊朗人甘願為變革賭上性命的原因。
2022年10月,在德黑蘭,一名女子比出勝利手勢,當時成千上萬的伊朗人走上街頭抗議馬赫薩·阿米尼(Mahsa Amini)之死。圖片來源:Vahid Salemi/Associated Press薩麗娜(Sarina)無意成為一代人的代言人,但任何瞭解伊朗青少年的人都會立刻從她身上看到一些共同特徵。她的言談方式和興趣愛好讓我想起了在德黑蘭的兩個表妹:她説的是同樣受英語影響的波斯語,聽的是同樣的音樂,波斯説唱和西方另類搖滾。她刻意表現得酷,特別是與我這一代在2000年代長大的伊朗青少年相比。她的夢想以及實現夢想的障礙引起了我的共鳴。
她的帖子還表明,她的生活並不是一個關於壓制的漫長悲劇故事。她在2022年6月寫道:“我一直以為我的生活很常規、很無聊,但自從我開始這個視頻博客後,我覺得,不不不,也沒那麼糟糕。我的生活有它自己的酷。”在她的視頻博客中,我們看到她喝冷飲、和朋友打排球、跟着Hozier的《Take Me To Church》唱歌時的快樂。她興奮地談論着她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電影、想讀的書。她想充分利用生活。
但她做不到,至少在伊朗政權下不行。在她的視頻中,可以看到薩麗娜違反了政權強加的無數規定:不戴頭巾出現、大聲唱歌、聽被禁的國內外音樂、與異性交往、公開表達自己的觀點。作為一名女性,她不能去足球場、不能公開吸水煙或騎自行車。在一個視頻中,當她看到寫着“女性最好的工作是做家庭主婦和撫養孩子”的塗鴉時,她感到憤怒。即使她滿足於生活在所有這些限制之下,伊朗徹底的經濟崩潰也意味着她這一代人幾乎無法指望過上舒適的生活,更不用説自由的生活了。
薩琳娜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在她2022年5月發佈的一段12分鐘獨白視頻中——這也是她最具影響力的作品之一——她説道:“我們都知道伊朗如今是什麼狀況。人民對自己的國家能有什麼期待?繁榮!可我們的經濟狀況糟糕透頂,文化環境一塌糊塗,民族特質正被摧毀。尤其對女性施加的種種限制更是嚴苛,比如強制戴頭巾。還有所有那些禁止女性卻允許男性做的事。”
“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她繼續説着,重複着許多伊朗年輕人都熟悉的一句話,“為什麼我的生活必須與(柏林或紐約的青少年)如此不同?僅僅因為我出生在伊朗?現在我關心的東西不得不與他們天差地別。我們被困在金字塔的最底層:衣食住行。”
當2022年9月運動爆發時,薩琳娜頻道的基調迅速轉變。9月21日,她在Telegram頻道發佈了一張標誌性照片:一名未戴頭巾的女孩凝視前方,她的同伴正向一排警察投擲石塊。不久後,她自己也走上了街頭。兩天後,她遇害身亡。
1979年伊朗人民發動革命時,他們懷着顛覆世界的烏托邦理想。而2022年,最震撼的口號卻是"為了正常生活”,這徹底逆轉了當年革命的訴求。像薩琳娜這樣的人並不想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伊朗;他們渴望的是一個能體現伊朗人民日常幸福與長遠期許的政府。薩琳娜可能從未聽過革命者詹姆斯·康諾利創作的那首愛爾蘭老社會主義歌曲,歌中驕傲地宣告"我們的要求如此温和,我們只要這地球”。但這種精神在她心中激盪。
本文改編自阿拉什·阿扎茲的新書《伊朗人民想要什麼:女性、生命與自由》,該書本月由Oneworld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