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寶貝》評論：一場充滿張力的家庭重聚 - 《華爾街日報》

摩西·英格拉姆攝影：馬克·J·富蘭克林紐約

多米尼克·莫里索在Signature劇院上演的震撼戲劇《日落寶貝》中，以一對長期分離的父女重逢為陰鬱核心。

這場會面幾乎沒有温情，更無歡樂可言。曾因持械搶劫入獄的前黑人活動家肯雅塔（拉塞爾·霍斯比飾）與他五歲後就再未謀面的成年女兒妮娜（摩西·英格拉姆飾）之間，充斥着不信任、怨恨、內疚與憤怒的複雜情緒。妮娜用尖刻言辭嘲諷父親的過往行為：“我不需要什麼運動或事業”。

故事發生在布魯克林東紐約區廉租房中妮娜的狹小公寓裏，她對父親突然造訪感到驚惶。來訪目的很快明朗：妮娜繼承了母親阿散蒂·X寫給肯雅塔的一批未寄出的信件。這些信件成為妮娜緊握的、關於剛因毒癮去世母親的唯一遺物——她把母親混亂的人生與死亡都歸咎於父親。

第三個角色是妮娜的男友戴蒙（J·阿爾方斯·尼科爾森飾），這個底層毒販利用衣着挑逗的妮娜作為誘餌實施搶劫。這部情感壓抑偶有爆發的戲劇，細膩刻畫了妮娜與兩個男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拉塞爾·霍恩斯比攝影：馬克·J·富蘭克林更廣泛地説，莫里索女士深入探討了一代黑人男女激進主義帶來的連帶傷害，以及這種鬥爭如何有時無意中傷害了他們的家庭。她還探索了修復那些留下深刻或許無法消除傷痕的創傷之艱難。該劇敏鋭地研究了一代人正義的激進主義如何在下一代轉變為完全不同的反抗形式。

英格拉姆女士以冷峻的張力演繹了妮娜，她散發着築牆般的戒備心與來之不易的自我保護能力。當肯雅塔對她濃重的妝容表示不滿時——她偏愛霓虹藍眼影的條紋，強化了她眼中那種"別惹我"的凌厲光芒——妮娜厲聲回應：“我想遮什麼就遮什麼。我自己做主。”

觀察妮娜堅決拒絕與父親就他迫切想要的信件進行協商，以及她對父親闖入自己生活的激烈反應，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是多麼相似：兩人起初都言辭簡練，帶着謹慎的態度，認為必須緊緊鎖住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演員們為這些場景帶來了一種令人不適的緊張感，賦予其微妙的電流般的衝擊力。

妮娜的名字取自妮娜·西蒙，其唱片為這部戲劇增添了韻味。雖然西蒙的歌曲被用於無數戲劇中，但在這裏它們具有與角色刻畫緊密相連的、迴盪的情感力量。莫里索為妮娜和肯雅塔所寫的台詞具有節奏感，後來發展成雄辯而激昂的抒情風格，與西蒙那意志堅定但情感共鳴的音樂完美同步。

J·阿方斯·尼科爾森與霍恩斯比先生攝影：馬克·J·富蘭克林霍恩斯比飾演的肯雅塔深陷愧疚之中，最初試圖討好他人的行為正是這種心理的體現。在錄像片段裏，我們目睹他竭力解釋自己的人生軌跡與抉擇——究竟是為政治理想犧牲了家庭，還是想通過激進主義活動保護家人免受牽連？他狂熱地想要閲讀那些從未收到的信件，根源在於他意識到自己既虧欠了阿散蒂，後來又辜負了妮娜。他期盼那些泛黃的信紙裏藏着某種慰藉。

雖然妮娜與肯雅塔對信件產生的矛盾顯而易見，但莫里索女士以敏鋭筆觸勾勒出肯雅塔與達蒙的共同特質：植根於社會不公意識的智慧。儘管相隔至少二十年的黑人社會政治史，由尼科爾森以蓬勃活力演繹的達蒙，將自己販毒的行為美化為"反抗政府而非乞求施捨"的"另一種形式的激進主義"。但兩人都因未盡父親職責而心懷愧疚（達蒙有個年幼的兒子，前妻很少讓他探望）。

在史蒂夫·H·布羅德納克斯三世富有律動的執導下，《日落寶貝》逐步推向高潮，角色們的慾望在此激烈碰撞。那些被學者們視為研究黑人權運動珍貴資料的信件，對每個角色而言都成為經濟上、情感上或雙重意義上的潛在救贖（儘管描繪的世界天差地別，我不禁聯想到亨利·詹姆斯的中篇傑作《阿斯彭文件》）。

為這部戲劇增添力量的，是莫里索女士毫不留情的非感傷主義。對於這三個角色來説，每個人都在應對他們難以承受的重負，每個人都被過去的重量所困擾，每個人都懷揣着可能只是幻想的夢想邁向未來，他們都不會有簡單的解決方案。雖然莫里索女士給出了一些希望的暗示，但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表明，過去和現在不會輕易為任何人讓路，讓他們迎來美麗的日落。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2024年2月23日印刷版以《一次充滿緊張的家庭團聚》為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