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國家》評論：中國的公民間諜——《華爾街日報》

2021年1月10日首箇中國人民警察節當晚，1100架無人機在上海夜空組成警察圖案致敬警旗。圖片來源：楊建正/視覺中國/蓋蒂圖片社中國政府會對被視為潛在政權威脅的人員進行監控已是公開秘密。人臉識別掃描儀、DNA採樣和政府監控手機是北京監視中國公民（乃至日益擴大的全球任意個體）最廣為人知的手段。但一個曾被列為國家機密的事實是：這些全球最尖端技術並非中國共產黨維持社會秩序的核心工具。

正如裴敏欣在《哨兵國家》中所闡釋的，監控中國公民最有效的方式並非通過機器或程序代碼，而是依靠其他中國公民——由中央到省市級政府機構動員起的龐大線人網絡。其規模之巨、組織之嚴密，使這個被裴敏欣稱為"模擬監控國家"的體系確保了"全球最強大一黨專政的存續"。

無論對於中國境內或境外試圖動搖中共統治的人而言，理解中國執政者如何維持權力都至關重要。但國家監控機器的強大效力使得反專制運動難以開展。裴敏欣詳細剖析了這個以"預防性壓制"為目標的監控體系，其策略包括根據公民言論、社交對象及網絡足跡進行評分的"社會信用體系"。

裴先生的深入研究涵蓋了數百份官方與泄露的政府文件分析，以及他對異見人士的採訪——這些人士講述了自身遭受監控的經歷。他梳理了線人網絡隨時間擴張的軌跡，揭示了中國公安機構如何通過重組強化對公民的監控職能。裴先生的記錄橫跨中國現當代史：從毛澤東時代到後六四時期（當時中共啓動了"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等工程），直至當下習近平政權日益高壓的監控狀態。

“在理論上本應促進自由化甚至民主化的經濟增長背景下”，裴先生寫道（指代1970年代末鄧小平改革開啓的經濟騰飛），“黨國體制卻持續鞏固”。他認為根本原因在於共產黨"構建了人類史上最強大的監控體系"。據其估算，1991至2020年間，中國經濟增長為國內安全支出提供了超過20倍的資金增幅。

裴先生披露的驚人數據包括：中國年均政治線人比例達1.13%（約1600萬人），這與柏林牆倒塌前東德斯塔西特工的比例相當，但基於中國人口規模，其絕對數量更為龐大。“密探滲透的社會將因信任崩塌而分裂，侵蝕民主與市場經濟的根基，“裴先生指出，“社會信任是集體行動的基石，因而成為專制政權的眼中釘。政治間諜活動由此一箭雙鵰：既識別政權潛在威脅，又在民眾間播撒懷疑的種子。”

在企業、銀行、大學以及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出租車司機和快遞服務中，線人使黨能夠提拔忠誠者並識別潛在批評者。一些大學在每個教室都設有“意見線人”。裴先生估計，目前有高達1300萬中國人處於積極監控之下。

線人由裴先生所稱的“列寧主義政權在基層的組織存在及其對資源和機會獲取的控制”所管理。其結果是一個“連斯塔西（前東德秘密警察）都會羨慕”的體系。中國共產黨擁有9700萬黨員和500萬個地方支部。作為克萊蒙特·麥肯納學院的政府學教授，裴先生詳細描述了各自開展監控的警察官僚機構：公安部的國內安全保衞單位、地方派出所網絡以及省市安全局。

中央政法委員會——這個既監督公民意識形態合規性又協調安全機構的組織，在天安門廣場事件前的改革時期曾被短暫撤銷，如今由一名政治局委員領導。它負責監管國內安全、監督法院、設定打擊異見的優先事項，並對高科技監控系統進行投資。

裴先生查閲警方記錄以抽樣調查該委員會的地方工作。以靠近香港的深圳某區為例，其典型工作包括：調查某網絡眾籌平台的欺詐行為；追蹤可能策劃引發騷亂活動的退伍軍人；以及監控兩家當地企業的勞資糾紛。該委員會每日發佈抗議者報告，並調查了兩名求職公民的背景，以確保他們非“邪教組織”成員。

在延續毛澤東"羣眾路線”（此處指依靠羣眾監督異議分子和潛在反革命）的基礎上，裴先生指出，如今招募線人已成為地方警察的核心職責。地方警方還通過定期"敲門"家訪等方式迫害少數民族、恐嚇異見人士及不受歡迎宗教成員。

如果説中國這套以人力為主導、技術為輔助的嚴密監控體系是黨牢牢掌控權力的關鍵，那麼什麼能鬆動這種控制？裴先生總結道，第一步必須進行"剷除列寧主義制度的政治改革，而非經濟自由化和現代化”。儘管經濟衰退可能削弱黨的控制力，但黨組織的高效運作使政治改革前景顯得渺茫。

北京在境外的監控行為基本超出《哨兵國家》討論範圍，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能將監控計劃延伸至海外，影響數百萬美國人——包括軍方官員和科技高管，其資料都曾遭中方黑客竊取。海外華人無論身處何地都受到追蹤：既通過全球唐人街的"警察服務站"，也經由騷擾英國難民的新式紅衞兵。

共產黨依賴監控維持統治，導致美國在監控領域與中國存在巨大差距。出於正當理由，美國無法效仿中國在國內打造完美監控工具再用於對付外國人。民主國家不會每百人發展一名政治線人，也不會通過監控評定公民社會信用分。因此美國更需保護公民免受中國監控——包括在硅谷協助下研發針對中國特工的監控技術。裴先生令人不安的敍述生動揭示了這一挑戰的艱鉅性。

克羅維茨先生，曾任《華爾街日報》和《遠東經濟評論》的出版人，現為NewsGuard的聯合首席執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