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下沉！"導彈襲擊、恐慌與拯救"魯比馬爾"號的競賽——《華爾街日報》

埃及籍大副馬哈茂德·格瓦利被一聲巨響驚醒，胸前的筆記本電腦重重砸在鼻樑上。這位29歲的海員當晚在"魯比馬爾號"上層艙室觀看黎巴嫩肥皂劇時不慎睡着。這艘英國所有的散貨船在洶湧波濤中劇烈搖晃，他起初以為是遭遇了巨浪衝擊。

當他摸黑走進走廊時，艙內照明已經中斷。穿着人字拖和睡衣的埃及、敍利亞及菲律賓籍船員們正踉蹌着聚集在此。有人形容船體傳來的震顫如同地震。在刺耳警報聲中，船員們互相喊問：是否有什麼東西擊中了魯比馬爾號？

“是枚大火箭，“人羣中有人喊道，“擊中了機艙。”

格瓦利衝上駕駛橋樓時，船長正在評估這場突發危機——他們已成為紅海海域少數仍在航行的船隻之一。船長表示，第一枚導彈擊穿機艙，第二枚在右舷炸開缺口，接連的爆炸仍令他耳膜嗡鳴。海水正從破裂的管道湧入，淹沒了驅動螺旋槳的傳動軸。這艘載有2.1萬噸化肥的貨船此刻火災警報響徹全船。

數月前在烏克蘭雷尼港，當俄羅斯空襲產生的濃煙籠罩甲板時，格瓦利曾躲進另一艘船的機艙避難。妻子克勞德當初就反對他匆忙登上"魯比馬爾號”。此刻站在劇烈傾斜的駕駛台，他絕望地用阿拉伯語咒罵：“雅·納哈爾·埃斯維德！"——“這該死的日子！”

2月18日晚上11點前幾分鐘，魯比馬爾號的船員們只有不到三小時來決定是否以及如何拯救他們這艘563英尺長的船隻。他們的選擇將決定生死存亡，也將決定這艘在曾是全球最繁忙、如今卻最危險的海域緩緩下沉的貨輪能否獲救。若它最終沉沒，將成為自1980年代"油輪戰爭”（伊朗和伊拉克向過往商船發射導彈）以來首艘在衝突中沉沒的民用船隻。

懸掛伯利茲國旗的魯比馬爾號當時正從沙特阿拉伯駛往保加利亞。它是少數仍敢在胡塞武裝導彈射程內航行的冒險者之一——盤踞在也門海岸的胡塞武裝誓言要切斷海上交通，除非以色列停止在加沙的軍事行動。此前數月，他們已用主要盟友伊朗提供的彈道導彈發動數十次襲擊，但僅對"馬林·盧安達"號造成重創（該船很快被拖至安全水域）。

而魯比馬爾號是他們迄今為止的最佳目標。

擠在駕駛艙的廚師問同伴們是否會葬身大海。一位工程師試圖計算有多少艙室進水，給出了他能想到最樂觀的評估：“這艘船還有50%的安全係數。”

在歷史轉瞬之間，平靜數十年的全球海域已變得異常緊張。黑海上，普通船隻穿梭於俄羅斯軍艦與數百枚水雷之間，烏克蘭則發射自爆式水下無人機；中國海警在南海數百海里處衝撞並用水炮攻擊菲律賓漁船。

然而，也門海域已成為戰爭對貨船船員威脅最嚴重的區域——這些勞動者的付出被各大洲消費者視為理所當然。

聯合國數據顯示，全球約80%的貨物通過公海運輸。各國船舶在公海自由運輸貨物，推動了20世紀以美國為主導的全球經濟崛起。和平時期，三分之一的集裝箱船需經蘇伊士運河往返歐洲、中東、北非和亞洲。

航行途中，船隻必須穿越曼德海峽——這座最窄處僅17英里的"悲傷之門"橫亙在阿拉伯半島與非洲之角之間。胡塞武裝正以該紅海咽喉要道為襲擊目標，他們用豐田皮卡搭載的民用雷達引導巡航導彈、彈道導彈，以及裝載在廉價蜂羣式海上無人機上的炸彈（分析人士估算單機成本最低僅數千美元）。

作為回應，美國主導的"繁榮衞士行動"派出現代化戰艦編隊保衞紅海。美軍從俄亥俄級潛艇或"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號航母戰鬥羣的巡洋艦、驅逐艦上，發射了數十枚單價數百萬美元的"戰斧"巡航導彈，其F/A-18戰鬥機中隊同時提供支援。英國皇家空軍出動颱風戰鬥機，對也門主要國際機場外的所謂指揮設施投擲激光制導炸彈。美軍還派出海軍直升機與MQ-9"死神"無人機進入也門領空，其中一架無人機被胡塞武裝用地對空導彈擊落。

美國此次火力展示已耗盡海軍的導彈儲備。今年某一天，美軍向據信為胡塞武裝彈藥庫及發射陣地發射的“戰斧”導彈數量，超過了2023年全年的採購總量。

上月紅海行動期間，一架美軍戰機從"艾森豪威爾"號航母甲板起飛，執行針對胡塞武裝目標的打擊任務。圖片來源：美國中央司令部/法新社/蓋蒂圖片社保險公司仍擔憂，叛亂分子只需擊中一艘船就可能造成數億美元損失。戰爭保險費率飆升，已導致亞歐航線船舶繞行非洲大陸，航程增加1萬英里。額外的時間與燃油成本使得精密調校的供應鏈陷入混亂。

少數船運公司選擇鋌而走險——為節省燃油和時間不惜押上船舶、船員與貨物，有時僅向低薪船員支付微薄風險津貼。

“紅寶石"號正是其中一例。若能安然穿越紅海，它將為經濟金字塔底層脆弱的航運商開闢航路——這些承運商運輸的貨物或因價值低廉或易腐變質，不值得承擔繞行非洲的高昂成本。該船此前就曾冒險，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第一年成為少數運輸烏克蘭小麥的船隻之一。

這一次，不幸的散貨船成為了檢驗美國海軍實力能保障海上安全多遠的測試案例。為追蹤這艘船穿越胡塞武裝威脅水域的航程，《華爾街日報》採訪了船上五名船員和管理人員，查閲了手寫日誌、海上無線電遇險呼叫錄音、襲擊現場照片和視頻，並訪問了美國國防部官員及薩那胡塞當局代表，同時諮詢了海事專家和歷史學者。

“那是可怕的一天，“船長薩默爾·赫賈茲説，“我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

一級戒備狀態

當格瓦利得知自己面臨兩個難題時，這艘船正航行在斯里蘭卡外海。

第一個問題來自船長的通知：船隻將經紅海駛往保加利亞。第二個麻煩則源於妻子克勞德那通充滿火藥味的電話——他們家大門的鎖至今沒人來修，那是他匆忙趕回取揹包登船時忘帶鑰匙強行破門留下的。

“你從來不用心！説走就走！“妻子在電話裏怒吼。他本可以等待其他船隻的工作機會。他反唇相譏：她為何不提醒他帶鑰匙？妻子警告他必須記住在2月22日大兒子奧馬爾兩歲生日時，找到有手機信號的地方給家裏打電話。

“你就是這麼粗心！“她説，“你把船看得比我們和孩子還重要。”

這位大副——職責包括保管各艙室鑰匙並分發給船員——四年來憑藉從不拒絕的作風在職業生涯中快速晉升。受船長叔叔影響，他放棄了開羅郊區的生活投身航海，曾輾轉各類船舶：從運輸汽車的滾裝貨輪，到滿載哀鳴牲畜的惡臭牲口艙。

如今，作為"魯比馬爾"號大副的他與船長一同坐在辦公室，而他的下屬們則在裝滿化肥的貨艙裏執行六小時輪班警戒。他上一艘船"漢娜公主"號執行的是安全等級3的任務——那次危險航行前往烏克蘭黑海沿岸，險些遭遇俄羅斯空襲。

克勞德與馬哈茂德·格瓦利及他們的兒子奧馬爾。圖片來源：格瓦利家族他向電話那頭正被奧馬爾和小兒子卡里姆分心的妻子保證，那只是特殊情況。他被告知"魯比馬爾"號屬於安全等級1。

但在駛往沙特阿拉伯拉斯海爾港途中，格瓦利從船長肩後目睹其在航行系統中輸入新航線——這條穿越紅海的航道正受到胡塞武裝威脅。船長在船載導航系統的目的地字段（任何通過谷歌搜索該船的人都能看到這個信息）添加了關於四名隨船安保承包商的警告：“武裝護衞在船”。

“這些也門人瘋了。“赫賈茲船長對大副説。

十年戰爭將胡塞武裝從中東最貧困地區名不見經傳的民兵組織，蜕變為能以薩那（這座被山脈環繞、擁有華麗中世紀建築的沙漠都城）為總部扼住全球經濟命脈的叛亂力量。

經過多年小規模衝突，這些武裝分子成為參加阿拉伯之春抗議活動中實戰經驗最豐富的派系，最終推翻了也門獨裁政府。2014年他們佔領薩那及其國際機場後，擔心伊朗會向這支什葉派民兵提供武裝的沙特發動了驅逐戰爭。美國以數十億美元軍援支持沙特。沙特聯盟實施進口封鎖加劇了饑荒。聯合國稱，五年間近25萬人因衝突、飢餓、藥品短缺及包括霍亂在內的戰爭相關疾病死亡。

這一切都未能撼動胡塞武裝，其新兵學會了躲避西方的空襲和地面發射的導彈，將武器藏於排水溝和汽車零件店。這場行動還促使他們進一步投入伊朗的懷抱。

不久後，伊朗革命衞隊一個名為340部隊的秘密部門成員抵達薩那，為這支陷入困境的反叛武裝提供訓練及尖端新武器。田納西大學查塔努加分校研究德黑蘭安全機構的權威專家賽義德·戈爾卡表示，他們幫助製造了"征服者"和"獵人"等彈道導彈。

340部隊成員以六個月為週期，在地下室開展行動，教授也門人制作巡航導彈和彈道導彈。2022年初，胡塞武裝用這些導彈襲擊了軍事目標和沙特石油設施。一名胡塞官員透露，他們曾秘密離開薩那，短暫前往附近水壩，測試新型機動導彈——這些導彈具備打擊海上船隻所需的速度和精確制導能力。

據智庫國際戰略研究所1月報告，去年9月胡塞武裝在首都展示了30英尺長的"阿塞夫"彈道導彈，其280英里的射程和660磅的彈頭足以擊穿散貨船船體。

上月，人們走過沙特駐薩那大使館外牆的塗鴉——畫面描繪了一名胡塞戰士在也門海岸攔截以色列船隻的場景。照片：Khaled Abdullah/路透社次月，在哈馬斯領導的襲擊事件後，以色列軍隊大舉攻入加沙。胡塞武裝高舉與巴勒斯坦團結的旗幟，誓言阻止與以色列、英國或美國有關的船隻通過。武裝分子警告稱，若其行動導致全球航運業崩潰，反而更合其意。

“這必將影響航行安全，”胡塞武裝政治局成員阿卜杜勒·馬利克·阿吉里近期接受採訪時表示，“即便僅針對以色列相關船隻，也會對其他船隻構成威脅。”

11月19日，他們首次襲擊的畫面傳遍全球。頭戴巴拉克拉法帽、身着戰術背心的武裝突擊隊員乘直升機降落在巴哈馬籍、以色列擁有的“銀河領袖號”貨輪甲板上，劫持船隻並扣押船員。武裝分子拍攝了自己以“為了加沙”之名在甲板列隊演練、乘快艇環繞戰利品的畫面。在瘋傳的TikTok視頻中，19歲、自稱劫船者的方下巴青年拉希德·哈達德，因酷似好萊塢新星蒂莫西·柴勒梅德而被網友戲稱為“蒂姆-胡塞·甜茶”。

白宮譴責“銀河領袖號”劫持事件，並開始考慮是否將其列為恐怖組織。華盛頓召集盟友加入所謂‘繁榮衞士行動’，稱其為‘保障海峽航運的海上巡邏隊’。大批船隻改道繞行非洲，延誤激增，集裝箱運價飆漲近三倍。

在“魯比馬爾”號上，大副格威利和船長曾堅信他們受到了保護。2月8日駛向紅海前，四名武裝警衞召集船員圍坐在筆記本電腦前觀看教學視頻：若海盜登船該如何應對。

警衞們將在船體周圍纏繞帶刺鐵絲網，並安裝金屬格柵封鎖通往下層甲板的樓梯。船員們演練了迅速撤入下層安全屋並反鎖房門的流程。

格威利與船長將最後進入，用特定敲門暗號表明身份——先重重叩擊厚金屬門四次，停頓三秒後再叩第五下。安全屋內將回應三聲叩響，繼而開門。

整個演練中，無人問及若遭導彈襲擊該如何處置。

美國中央司令部2月23日發佈的照片顯示"魯比馬爾"號正在漏油。圖片來源：中央司令部/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保持當前航向”

當“魯比馬爾”號接近曼德海峽時，船員們正享用着印度香飯，討論抵達保加利亞後要給家人帶什麼禮物。

格威利輕裝出行——只帶了衣物、筆記本電腦和小包，除了在斯里蘭卡為克勞德買的茶葉外幾乎沒留禮物空間，不過或許他會在歐洲給奧馬爾和卡里姆捎些東西。印度洋最後一段航程在弦月微光下粼粼閃爍。他在筆記本電腦前打盹前，核對了次日要進行的貨艙檢查清單。

克勞德給他發了一段自己和兩個兒子試圖修理門鎖的視頻。“你説這是小事，”她問道，“這看起來像小事嗎？”

三小時後，他站在一艘被導彈擊穿的艦船駕駛艙內。

在刺耳的警報聲中，船長正竭力解讀煙霧探測器發出的謎團——警報顯示起火卻未標明位置。幾分鐘前還在熟睡的水手們茫然湧入駕駛艙，有人高聲祈禱。“我們會沒事的，因沙安拉，”格威利安慰道，“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找出火源！”船長命令道。他警告説駕駛艙是船上最危險的地方。

水手們開始沿狹窄樓梯下行，分散開啓各扇艙門，檢查這艘近兩個足球場長的巨輪上每個黑暗角落。

廚師衝進卧室搜查，跑過廚房，又探頭查看儲物間。他閃過給母親打電話告別的念頭，但海上沒有信號。即便能勉強撥通，他的預付電話也已欠費。

大副和船長以為遭遇了劫持。格威利通過無線電向附近船隻發送求救信號——美國航母戰鬥羣就在該海域——反覆呼喊“求救，求救…遭遇海盜襲擊”，等待回應。

“警報太多了！”他喊道，這時吉布提方面來電了。

“紅寶石號”能否轉向西南駛入這個東非小國的領海？若可行，接受過美國海軍訓練裝備的吉布提海岸警衞隊將提供保護。但無線電雜音中，格威利根本聽不清對方説什麼。

那實在太遠了。“向西航行，”船長下令駛向厄立特里亞方向——其海岸警衞隊始終未接聽他的呼叫。螺旋槳以每小時10海里的速度攪動海水，推動貨輪筆直前行，沒有采取之字形規避動作，彷彿這艘船試圖甩開快艇海盜，而非躲避導彈襲擊。“保持當前航向，”船長再次強調。

二十分鐘後的深夜11點15分，格威利又聽到一聲悶響，看到船尾後方海面騰起水柱。一名手持步槍、正在右舷警戒海盜的菲律賓安保人員大喊：“船長！船長！”又有物體破水襲來，這次距離盧比馬爾號僅約30碼未命中。他判斷這是導彈。

“他們想擊沉我們，“格威利意識到。

當日，位於佛羅里達州坦帕市的美國中央司令部監測到胡塞武裝武器庫的新成員：水下無人機。這種武器比導彈更難被海軍偵測攔截。

“這是戰爭，“船長説，“不是海盜襲擊。”

船長與大副減速改道，終於明白他們面對的不是海盜追擊而是導彈規避。盧比馬爾號急轉向北，徑直穿越曼德海峽。“否則我們早死了，“格威利表示。通過無線電，船長請求英國軍艦指引安全區域，得到的回覆是：根本不存在安全區。

船載自動識別系統正通過桌面設備向無線電範圍內的所有對象廣播船名、位置、航速與航線。“拔掉電纜！“船長下令道。

格威利伸手向後摸索，卻難以在設備與舷窗之間扭轉手腕。他的思緒深陷於與克勞德爭執後葬身大海的恐懼中。歐麥爾沒有他在場慶祝兩歲生日的畫面不斷閃回腦海。接下來的四個小時裏，這將成為他唯一的念頭。

在紅海彼岸的開羅郊區，克勞德正清醒地躺着。歐麥爾躁動不安，哭鬧不止。這個男孩與父親格外親密，每當父親工作歸來，他都會跑到街上迎接。

“我們意識到出問題了，“她説，“我抱起歐麥爾告訴他：‘你爸爸會回家的’。”

第五號貨艙

水手們搜尋整艘船隻卻始終未發現火源，此刻正向駕駛台報告右舷裂縫的詳細情況。

本應擊中機艙的反艦導彈在鄰近位置爆炸——在動力傳輸艙撕開巨大裂口，海水正從該艙室（引擎動力通過此處驅動螺旋槳軸）洶湧灌入。激流沿着金屬護欄與樓梯傾瀉而下，排水泵正與嘶鳴的湍流艱難抗衡。

若僅止於此，“紅寶石號"或許尚存生機。船舶設計可承受兩個艙室進水，而格威利推斷，引擎艙及傳動軸艙不斷加深的積水正好構成兩個浸水區。只要不出現第三處破損，船隻就能保持漂浮。

與此同時，螺旋槳軸後方噴湧的水流已變得渾濁，表明海水正與引擎燃料混合。午夜過後半小時，輪機長傳來消息：引擎即將停止運轉。

赫賈茲船長拉回油門進行緊急停船——這一噩夢般的操作讓整艘船劇烈顫抖。凌晨1點30分，Rubymar號距離首次遭襲地點僅20英里，船身輕微傾斜，依靠備用發電機維持運轉。船長高喊：“拋錨”，船員們在八分鐘內倉促完成了通常需要半小時的工作。

兩個多小時裏，格威利每10分鐘就在16頻道（國際船舶遇險求救頻率）發出愈發急迫的呼救。兩艘船隻經過卻未施援手。迄今為止他爭取到的最大幫助，是一架回復確認知情的美國海軍直升機。美國海軍雖在該區域部署了航空母艦、導彈驅逐艦、巡航導彈驅逐艦及攜帶戰斧導彈的潛艇，但這個航母戰鬥羣遠在100多海里外。

紅海海域，美國海軍"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號航母上的水兵。圖片來源：hamad i mohammed/路透社美國海軍也沒有Rubymar號急需的救援拖船——這種能抽排船艙積水、將戰區斷電貨輪拖至安全地帶的特種船隻。歷經數十年的海上和平時期，海軍已大幅削減此類船隻儲備，將罕見救援任務外包給極少數私營承包商，而這些承包商幾乎都不在胡塞武裝威脅的紅海水域附近。

持續呼叫間，格威利突然注意到5號貨艙壓力錶顯示異常——數值高得離譜。“我當時在想：發生什麼了？“他説，“我確信這個貨艙出問題了。”

格威利一把抓住水手長，跌跌撞撞衝下舷梯，用液壓工具撬開一個他們熟知的能窺視5號貨艙的檢修孔。他打着手電筒，彎腰湊近開口處向內窺探。

眼前的景象讓他痛苦地捶打艙壁。“上帝救救我們！”他尖叫道。5號貨艙幾乎完全被海水淹沒——這已是第三個進水的艙室，而該船最多隻能承受兩個貨艙進水。

“那一刻我百分百確定必須棄船，”他説，“我們得自救。”

當他衝回駕駛台時，另一名水手正在16頻道向逐漸接近的美軍直升機瘋狂呼救：“船要沉了！我們需要緊急救援！”

“紅海明珠號，聯軍飛機收到。”直升機於凌晨1點40分回覆。

“我們只剩幾分鐘了，”水手哀求道，“船就要沉了！”

船長不再等待。凌晨2時許，他下令全體船員棄船。

救生艇入水的瞬間就開始令人作嘔地劇烈顛簸，格威利這才注意到下方海面的洶湧——至少10英尺高的巨浪。在海水拍打艙門的轟鳴聲中，駕駛救生艇的三副幾乎聽不清船長在後方喊出的航向指令。

“左滿舵！”船長的喊聲被浪聲吞沒。

“左滿舵！”格威利向三副重複，救生艇猛地向左偏轉。

“右滿舵！”船長又喊。

當小艇急轉向右時，格威利吐在了兩腿之間。

一小時十五分鐘過去後，無線電裏傳來一位烏克蘭貨船船長的口音，他正在途中：“我們去接他們。”格威利艱難地爬上那艘大船的繩梯，倒在甲板上，旁邊躺着一名暈倒的水手，有人往他臉上潑水，看他是否還活着。一名水手給格威利拿來暈船藥、毯子和咖啡，然後扶他走到一間大副可以休息的船艙。

紅海上的“魯比馬爾”號。圖片來源：Al-Joumhouriah/Getty Images### “馬哈茂德來電”

清晨5點15分，赫魯德被手機鈴聲驚醒：馬哈茂德來電。

丈夫曾説過，在22日到達蘇伊士運河之前，他的手機不會有信號。

“赫魯德，赫魯德，船被襲擊了……我們沉了。”

他的聲音在顫抖。赫魯德尖叫起來：“你還好嗎？向真主發誓你沒事？大家都安全嗎？”

“是的，我們都安全，現在在另一艘船上，”格威利説。

兩分鐘後，通話中斷，赫魯德陷入恐慌。她去做了禱告，然後上網查看。已經有幾十條新聞報道了“魯比馬爾”號遭導彈襲擊的消息。

她撥通了僱傭馬哈茂德的公司電話，接電話的女人還沒聽説這個消息，赫魯德告訴她後，對方哭了起來。她不斷想着丈夫在海上：要是他們再遭襲擊怎麼辦？

格威利曾讓她下載一個能追蹤他在海上位置的應用程序。當地打開軟件時，看到圖標正快速向吉布提移動。十二小時後，她的電話再次響起。

“赫盧德，我們安全了，“他説，“你絕對猜不到我們經歷了什麼！”

“我都知道了，“她回答，“新聞已經鋪天蓋地。”

通話結束前，她意識到格威利能趕回來慶祝奧馬爾的生日——還能修好家裏的前門。

大副至今仍未收到報酬。返航後的數日裏，他的手機不斷收到"魯比馬爾號"的照片——這艘船仍漂浮在也門以西約16英里處，泄漏的石油和化肥在船尾拖出墨跡般的污染帶，艦艉已微微沒入海面。船舶管理公司表示，他們難以找到願意救援的打撈拖輪，也找不到願意接收這艘"漂浮環境危害物"的附近港口。

與此同時，有證據顯示胡塞武裝的軍事能力已擴展至水下無人機領域。這些無人機比導彈更難被海軍偵測和攔截。最近一枚胡塞導彈在距美軍"格雷夫利"號驅逐艦僅1海里處爆炸，迫使該艦啓用最後防線——20毫米加特林機炮，這是自"基地"組織在9·11前夕擊沉"科爾號"以來，武裝團體最接近重創美軍艦艇的一次行動。

作為回應，美國海軍對胡塞武裝的地下武器庫、導彈儲存設施、防空系統、雷達站及一架直升機發動了新空襲和導彈打擊。

但這場衝突迫使全球最強大的艦隊重新審視：他們是否擁有——或可能獲取——足以攔截每一枚來襲巡航導彈、彈道導彈或無人機的裝備，以確保這條關鍵航道的安全。一個海洋僅對部分國家開放的未來似乎已近在眼前。中國船隻憑藉在中東政治中的相對中立立場以求自保，已開始在船載導航系統的目的地欄添加免責聲明：“全中國船員”。

“人們逐漸認識到這是需要國際社會共同解決的全球性問題，“美國國防部官員表示，“解決方案涉及多方面努力，絕不僅限於軍事打擊力量。”

與此同時，上週六坦帕市美軍中央司令部收到最新消息：紅海上的"魯比馬爾號"已沉沒。

紅海上的"魯比馬爾號"貨輪。圖片來源：美國中央司令部/美聯社本文由Benoit Faucon與Rania Khaled參與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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