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科學家熱衷於追蹤蝙蝠——《華爾街日報》

插圖：馬丁·科茲洛夫斯基今年5月的世界衞生大會準備將105億美元的援助資金從瘧疾、結核病等疾病防治領域轉出，轉而用於應對從野生動物身上新發現的病毒威脅。這一倡議背後的假設是，動物病毒溢出引發大流行的風險正在急劇增加——2022年巴厘島二十國集團峯會已對此表示支持。

這種假設幾乎肯定是錯誤的。利茲大學發佈的一份新報告（部分由世界衞生組織前官員參與撰寫）指出，二十國集團為支持該議程提出的主張要麼缺乏證據支撐，要麼與其引用的資料來源相矛盾，要麼未能修正病原體檢測技術進步帶來的偏差。過去十年間，病毒溢出的危害和風險相對較小，且很可能呈下降趨勢。報告作者總結道：“這意味着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國際公共衞生投資，其依據是對關鍵證據的誤讀以及對現有數據缺乏全面分析。”

新冠疫情非但不能證明資金轉向應對病毒溢出的合理性，反而可能削弱這一論調。如果SARS-CoV-2（世界衞生組織、美國部分情報機構和許多科學家認為存在這種可能性）是通過實驗室事故進入人類物種的，那麼它就不能算作自然溢出事件。更嚴重的是，這不僅是研究失誤的問題，更是大流行預防研究本身造成的災難。對病毒溢出風險的搜尋可能恰恰引發了危險的病毒溢出。

利茲大學團隊審查了由G20、世界衞生組織和世界銀行委託的八份報告，這些報告均聲稱野生動物攜帶的危險病毒溢出事件正在增加。世衞組織和世界銀行2021年6月的一份報告預測：“在可預見的未來，具有大流行潛力的病原體暴發頻率將持續上升”。2022年3月G20的報告指出：“即使我們正在抗擊這場大流行，也必須面對一個面臨更頻繁大流行風險的世界現實”。世界銀行2022年的報告提到"大流行加速趨勢"。世衞組織2023年11月的報告宣稱"傳染病大流行比以往發生得更頻繁，傳播速度更快、範圍更廣"。

利茲團隊發現這些報告"嚴重曲解"了其引用的原始資料。所有報告中關於氣候變化和森林砍伐會增加病毒溢出風險的共同主張，均缺乏有力證據支持。世界銀行引用的一項研究甚至發現相反結論：“更完整的生態系統可能與更高的人畜共患病毒溢出率相關”，因為這些生態系統中存在更多野生動物。

無論如何，目前許多地區正經歷森林淨增長而非減少。中國南方的森林恢復速度尤為顯著——這裏正是非典與新冠疫情的起源地——原因在於人口向城市遷移。

近幾十年來，新技術的運用提升了病毒檢測能力。艾滋病毒在被發現前可能已傳播數十年。尼帕病毒（一種由南亞果蝠傳染給人類和豬的病原體）在1990年代被確認前，很可能已多次溢出到人類羣體（此前曾被誤診為日本腦炎）。最嚴重的尼帕疫情僅導致110人死亡。世衞組織列舉的黃熱病和鼠疫等溢出案例，其數百年來引發的疫情遠比當代嚴重。

相較於瘧疾和結核病每年造成的巨大傷亡，即便是人類新發現的病毒致死人數也相形見絀。埃博拉在最嚴重疫情中約奪走1.2萬生命，中東呼吸綜合徵和非典各自致死不足900例，寨卡病毒則低於400例。禽流感每年致死人數不足80人。這些數字呈下降而非上升趨勢。根據利茲大學研究者的綜述，世界銀行引用的數據庫顯示"2009至2017年間，中等規模（＞100例）和大型（＞1000例）疫情報告數量顯著減少"。

關於人口增長或繁榮導致人類侵佔野生動物棲息地的觀點實屬誤解。非洲最貧困人羣為獲取叢林肉食才涉足森林；當他們經濟改善後，便會轉向購買禽肉豬肉。古代人類造訪蝙蝠洞穴的頻率其實更高——除了近年才開始深入洞穴考察的科學家羣體。至於氣候變化，野生動物的應對方式是遷徙、適應或滅絕，而非如某些説法所稱的"向城市避難"。城市擴張也未必意味着新病毒傳播風險增加。正如利茲團隊所言：“城市化雖通過人口聚集加速傳染，卻也使精準防控成為可能。”

利茲大學研究團隊總結道：“全球在疫情暴發檢測、病原體識別與區分方面的能力正在提升，同時應對這些挑戰的處置能力也在進步。“就新冠疫情而言，作者們認為它更像是近期疫情軌跡中的"異常值，而非某種趨勢的體現”。每年投入310億美元用於大流行病預防的前景（其中三分之一是新籌資金，三分之一來自其他項目的資金轉移），為國際官僚機構忽視或曲解"問題其實很小"的證據提供了動機。

但用於防止病毒溢出的每一美元都意味着其他領域的資金減少，現有證據明確顯示，在貧困國家，改善衞生條件、營養補充和維生素攝入才是拯救生命（包括傳染病及其他致死因素）更具成本效益的方式。瓦努阿圖的案例生動展現了這種機會成本——該國公共衞生人員被調派應對新冠前，本已接近根除瘧疾，如今這個由80個島嶼組成的羣島國家瘧疾再度爆發。

當防止自然溢出的資金轉移被證明是基於有缺陷的數據時，對旨在發現並改造潛在大流行病毒的科學研究的監管需求，卻有着真實數據支撐。無論新冠是否源於實驗室，武漢病毒所確實開展過對SARS類病毒的高風險功能增益研究，其中部分實驗的生物安全等級較低。《原子科學家公報》旗下"病原體計劃"2月28日發佈的報告詳細提出了防範科學家以人類名義進行不可接受風險實驗的建議。這才是更大的威脅。

裏德利先生是《病毒：尋找新冠病毒起源》的合著者。

刊登於2024年3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為何科學家熱衷追蹤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