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評論：百老匯舞台上的信仰之問——《華爾街日報》

艾米·瑞恩與佐伊·卡贊攝影：瓊·馬庫斯紐約

自約翰·帕特里克·尚利的話劇《懷疑》首演並斬獲託尼獎最佳戲劇和普利策獎以來，二十年間，其核心謎團——神父是否性侵兒童——的嚴肅性絲毫未減。但如今的文化變遷為這部張力十足的戲劇投下了新的陰影。由斯科特·埃利斯為圓環劇場公司執導、艾米·瑞恩與列維·施瑞博爾主演的百老匯優秀復排版，雖未刻意賦予劇本新解讀，卻為觀眾提供了在變化語境中重新思考的契機。

二十年前，“另類事實"一詞尚未出現；二十年前，人們不會堅持主張個人認定的真相——即便毫無客觀依據；二十年前，足以摧毀職業生涯的"取消文化"尚未如野馬脱繮，將無辜者與有罪者一同席捲。這些變化雖未改變劇本的藝術價值與核心內涵，卻為其注入了耐人尋味的新力量。可以説，在這個人們愈發不願質疑自身信念的時代，《懷疑"這一稀缺品質。

飾演阿洛伊修斯修女的瑞恩值得盛讚——她在泰恩·戴利因健康問題緊急退出後臨危受命，以近乎凌厲的表演塑造了這位1960年代布朗克斯天主教學校校長。透過彷彿自帶放大鏡功能的眼鏡審視對話者，瑞恩版修女始終緊抿雙唇，臉上常浮現不贊成的褶皺。觀其近乎偏執的微觀管理作風，人們或許會想象她所有閒暇時間（假如真有的話）都在吮吸檸檬。

列維·施瑞博爾與瑞安女士攝影：瓊·馬庫斯阿洛伊修斯修女一聽説學校首位也是唯一一位黑人學生唐納德·穆勒行為異常，立即心生疑慮。在她告誡唐納德的老師詹姆斯修女（佐伊·卡贊飾）要對班級保持距離、提高警惕後（“我無法無處不在”，她訓斥道，儘管能感覺到她如上帝般自認無所不在），詹姆斯修女怯生生地報告説，她認為唐納德呼吸中有酒氣，且在接受了負責學生心靈指導的施瑞博爾神父弗林的探訪後顯得心神不寧。詹姆斯修女天真地將弗林神父稱為唐納德的"保護者”，全然不知這會如何激怒她的上級。阿洛伊修斯修女的神學觀點顯示出對人類墮落本性（尤其是男性：“男孩是由砂礫、煤灰和瀝青紙構成的”）的堅定信仰，立即展開調查，她對弗林神父"侵擾"孩子的確信如同花崗岩般不可動搖。

施瑞博爾先生為劇中穿插的佈道詞賦予了隨性而深思的氣質，包括以劇名為主題的開場佈道；這是一個行事深思熟慮之人。他還為角色注入了隨和的親切感與共情力，與瑞安女士飾演的阿洛伊修斯修女刻板的虔誠形成鮮明對比。弗林神父承認自己特別用心確保唐納德在令人不安的環境中感到舒適。但當阿洛伊修斯修女提出指控並伴隨威脅時，他否認有任何不當行為。這部作品的一大看點，就是欣賞這兩位頂尖舞台演員的精彩對決。

最令人難忘的一幕是阿洛伊修斯修女與唐納德母親的相遇，由昆西·泰勒·伯恩斯坦飾演的母親被叫來聽取修女對她兒子的陰暗猜測。伯恩斯坦女士以一貫出色的演技，將穆勒夫人演繹得既疲憊隱忍又堅定不移——面對毫無根據的指控，她展現出冷靜的抗拒，甚至悲哀地暗示：任何成年人對她孩子表現出的關愛都是珍貴的，因為孩子的父親從未給予過。伯恩斯坦表演中流露的這種殘酷現實主義既令人心碎又發人深省。

瑞安女士與昆西·泰勒·伯恩斯坦攝影：瓊·馬庫斯儘管角色厚度最單薄，卡贊女士的表演依然精湛。她將詹姆斯修女那種被上級操縱的道德扭曲感，以及對弗林神父並非惡人的本能直覺，通過眼神傳遞得淋漓盡致。在她不斷掃視的、充滿求助意味的雙眼中，觀眾能持續捕捉到戰慄、羞恥，以及最深重的——那種令人窒息的懷疑。

若非要挑剔，大衞·洛克威爾的佈景設計或許過於寫實，畢竟這個寓言體故事（副標題即為"一則寓言"）本可採用更風格化的呈現。但對於這部與二十年前原作同樣震撼的復排，這不過是白璧微瑕。

“孩子們應該覺得你能看透他們，“阿洛伊修斯修女指責詹姆斯修女過分親暱時這樣説道。但她終將明白，正如全劇最後毀滅性時刻如巨浪般襲來的悲劇——她那雙審視的眼睛，從未真正審視過自己。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