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別再一直問孩子“你感覺如何”

花一個下午的時間與有小孩的家庭相處，你會聽到父母們確認孩子們是否享受他們的冰淇淋，對第二天的學校感到興奮，以及在公園玩得開心。許多問題都圍繞着他們當下的感受。傳遞給孩子的信號很明確：你的快樂是終極目標；這是我們所有人生活的意義。

但根據一些心理學家的研究，我們可能本末倒置了。如果我們希望孩子快樂，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傳達快樂是目標這一信息。我們越是積極追求快樂，無論生活條件如何，越有可能感到失望。

“我們知道，為自己追求積極情緒實際上與心理功能低下有關——它與更多的抑鬱症狀相關，”喬治城大學文化與情感實驗室負責人尤利婭·琴佐娃·達頓向我解釋道。“情感對我們對它們的關注高度敏感。某些對情感的關注、對情感的聚焦，會增加情感困擾。”

美國的治療師、教師和父母似乎都懷着一種信念前行，認為情感檢查就像把温度計放在孩子舌頭下一樣無害且具有啓發性。但琴佐娃·達頓研究了美國、東亞、西非和俄羅斯年輕人的情感自我調節，她警告説，鼓勵孩子，尤其是那些有困難的孩子，沉溺於自己的感受實際上可能適得其反。

她的研究表明，我們的情緒具有高度可塑性，且極易被外界操控。這使得情感在判斷生活順逆時顯得不太可靠。但當我們要求孩子持續審視自身感受時，卻傳遞了相反的信息。“我們實質上在告訴他們：這個存在嚴重缺陷的情緒信號永遠有效、永遠值得關注…然後用它指導行為，用它決定情境中的應對方式，“琴佐娃·達頓説道。

健康的情緒生活需要適度的壓抑。圖片來源：Digital Vision/Getty Images"詢問’你感覺如何’會誘發負面情緒，這種做法不可取，“柏林夏裏特大學醫院精神病學教授、情緒障礙專家邁克爾·林登指出。原因何在？“沒人會感覺特別好，“他解釋道，“從來都沒有。坐在公交車上觀察對面乘客，他們看起來都不快樂。幸福本就不是日常情緒。”

林登認為，只要稍加反思日常生活就會發現，真正的幸福感其實相當罕見。我們多數時間只是"還行”，努力忽略輕微的疲憊、倦怠、煩悶、壓力、焦躁或疼痛，勉強專注於任務並履行責任。

為説明觀點，林登在採訪中突然詢問我的感受。我正想説"不錯”，他立即打斷：“此刻你並不快樂，你正全神貫注於採訪。”

他説得對。我們通話時是加州凌晨5點，而我並非晨型人。我清醒地意識到，樓上三個熟睡的孩子隨時可能醒來打斷採訪。晨咖啡還沒喝，攝像頭裏疲憊的面容讓我心煩。林登穿着美利奴羊毛衫顯得很放鬆，而我面色蒼白、精疲力竭，強打精神試圖比實際狀態更敏鋭，費力穿過他濃重口音的藩籬捕捉語義。所以"快樂”？不。越是精確覺察當下感受，反而越容易陷入負面思緒。

研究反覆證明：成年人越追求快樂，實際幸福感往往越低。《應用發展心理學雜誌》2019年論文同樣發現，認同"即使感到快樂，仍希望更快樂"的青少年，抑鬱症狀報告率更高。

反覆要求孩子反思情緒還存在更深層問題——這涉及心理狀態與應對挑戰能力的關係。

心理學研究者指出，採取"行動導向"的人能專注任務而不被當前情緒或身體狀態干擾；“狀態導向"者則持續關注即時自我感受：準備是否充分、頸部隱隱作痛、未回覆的郵件。不出所料，行動導向者完成任務的可能性顯著更高。

“狀態導向會阻礙你在任何事上取得成功，”林登説道。沒有一位獲勝的主教練會在中場休息時讓隊員沉溺於情緒中。

事實上，大量研究表明，持續關注當下感受的人不僅更難完成任務，更易陷入自我控制困境——飲酒量更高、減肥成功率更低。2020年《人格雜誌》研究顯示，與承認會反覆咀嚼情緒的人相比，那些能將煩擾思緒拋諸腦後的參與者，在遭遇惱人干擾後更可能繼續玩熱門電腦遊戲。

與其不斷要求孩子即時命名情緒，成年人更應告訴他們：情感可能既不完美也不可靠。這意味着要幫助孩子認識到，嫉妒、憤怒或迷戀等情緒往往不能完整準確地反映現實，有時甚至值得被忽略。

健康的情感生活需要適度壓抑。若孩子從未學會暫置受傷情緒、專注眼前課程，如何度過校園生活？若自身感受永遠佔據中心，如何成為合格朋友？又如何勝任職場工作？答案顯而易見：不能，也不會。

與其執着於孩子幸福（這會導致他們過度重視自身情緒），不如鼓勵他們設定目標、勇於冒險。頭腦之外的廣闊世界，恰是驅散青春期陰鬱風暴的良方——或許還藏着解藥。

本文改編自阿比蓋爾·施里爾的新書《糟糕的治療：為什麼孩子們無法成長》，該書由企鵝蘭登書屋旗下出版社Sentinel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