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過去，新冠疫情仍未終結——《華爾街日報》

2020年3月，新冠疫情初期，美國進入封鎖狀態。四年後，新冠已淡出我們的生活背景。正如嚴重疫情過後的典型現象，人們正重新追尋那些曾被剝奪的歡愉。自去年春季起，美國國內航空客運量已超越疫情前水平。2023年，LiveNation售出6.2億張演唱會及活動門票，創下歷史新高。可穿戴健身設備WHOOP的數據顯示，其百萬用户羣體的舞蹈活動頻率顯著提升。

伴隨災後解脱感而來的放縱行為也在激增。2023年美國人賭博金額達破紀錄的665億美元。與2019年相比，涉酒致命事故上升18%，超速致死事故增加17%。每日超過500名美國人死於酒精相關原因，增幅達30%。性傳播疾病在全國範圍呈上升趨勢。

然而當我們以為擺脱新冠時，它仍未放過我們。超120萬美國同胞因該病喪生，遠超過去四年阿片類藥物濫用或槍支暴力致死人數。該數據是與往年死亡人數對比得出的新冠超額死亡數，因此不能簡單歸因於統計重複。

2020年4月13日，紐約大學朗格尼醫學中心接收戴口罩就診的患者。照片：約翰·明奇洛/美聯社這種疾病抹去了美國在預期壽命方面取得的大部分進展，現在的預期壽命比近二十年前還要低。死亡仍在繼續：在未來幾年內，新冠仍將是十大死因之一。目前，超過5%的美國成年人正經歷長期新冠症狀，疫苗接種無法完全預防，且目前尚無治癒方法。這些患者將持續對我們的醫療系統提出需求。

新冠仍然比普通季節性流感嚴重得多。事實是，這種特定的冠狀病毒沒有造成1000萬甚至1億美國人死亡，並且主要影響老年人及有時已患病的人羣，純粹是運氣。如果像其他一些冠狀病毒那樣，該病毒的致死率為10%而非0.5-0.8%，或者如果它主要致死兒童，如小兒麻痹症那樣，我們的應對方式可能會大不相同。

老年人和病患的死亡不會像兒童或壯年成人的早逝那樣引發同等程度的同情或經濟動盪。（20世紀50年代小兒麻痹症每年高峯期在美國僅導致3000多人死亡，但全國反應卻極為強烈。）一些政客利用新冠“針對老弱病患”的特點淡化病毒威脅，而其他官員則誇大或誤判了學齡兒童面臨的風險——這種態度至今尚未得到充分反思。考慮到早期紅藍兩州在抗擊病毒時展現的共同目標感，這些錯誤尤為令人遺憾。

我們社會對老年人的相對漠視，助長了當前這種“從新冠疫情中翻篇”的心態。但這引出了一個問題：為何我們對他們的困境如此無動於衷？那些逝去的生命是我們的同胞、父母祖輩、朋友與鄰居。

我們同樣幸運的是，高效安全的mRNA疫苗迅速問世。新冠是歷史上首場在病原體初期就研發出強力疫苗的大流行。疫苗研發本可能像以往項目那樣遭遇慘敗或長期延誤。若無疫苗，更高的死亡率很可能不僅會強化對封鎖和口罩令的共識，甚至可能催生電影《傳染病》中設想的軍事幹預。

然而儘管科學家們為終結疫情和減輕其影響做出了驚人貢獻，過去四年間美國人對科學的信任度仍在下降——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皆然。皮尤調查顯示，2023年10月僅57%的美國人認為科學對社會總體影響積極，較2021年11月下降8個百分點，較疫情前暴跌16個百分點。

2020年4月23日，猶他州養老院一位老人隔着防護屏障與曾孫女交談。圖片來源：Rick Bowmer/Associated Press當我們考慮到對權威和專家的懷疑是自黑死病以來大流行病常見的副產品時，這一悖論就不那麼令人驚訝了。當機構無法完全控制的威脅出現時，人們往往會失去信心。這種不信任不僅限於科學家。民意調查顯示，在大流行期間，人們對高等教育、軍隊、最高法院、總統職位和有組織宗教等不同機構的信心也出現了類似的下降。

控制新冠病毒的新疫苗即將問世，疫苗製造商有他們自己的理由要求我們不要忘記這種疾病。例如，Moderna繼續為醫生提供網絡研討會，以“研究新冠病毒病例的最新上升趨勢”，並學習“推薦的劑量方案以確保最大程度的保護”。

然而，製藥公司將逆流而上，因為公眾不再將新冠病毒視為嚴重威脅。儘管大流行的影響揮之不去，但我們正開始遺忘的過程，就像歷史上每次大流行後人們所做的那樣。

美國人對新冠病毒的經歷如此不同也無濟於事。你住在佛蒙特州還是佛羅里達州很重要；你是每天上班的一線工人，還是躲在海濱別墅的知識工作者；你是失去父母或其他照顧者的216,000名兒童之一（截至2022年），還是你根本不認識一個去世的人。在一個政治兩極分化和對美國本質有不同看法的時代，如果美國人無法圍繞對大流行的集體記憶團結起來，也不足為奇。剩下的將是公眾的遺忘和私人的記憶。

因此，我擔心“那些不能銘記歷史的人註定會重蹈覆轍。”我們的祖先曾試圖警告我們：《聖經》中充滿了瘟疫的記載，《伊利亞特》開篇便是希臘人因阿波羅降下瘟疫之箭而陷入困境。

風險確實在加劇。由於氣候變化、人口遷徙等多重因素，人類與野生動物及其攜帶病原體的接觸日益頻繁——過去半個世紀裏，從艾滋病、埃博拉、漢坦病毒、寨卡、中東呼吸綜合徵、西尼羅熱到巴爾通體病，新型病原體數量持續攀升。呼吸道大流行的暴發頻率也可能在加快：以往每隔10至30年出現一次，嚴重疫情約百年一遇；如今週期正在縮短。

毀滅性大流行的再次降臨只是時間問題。儘管我們將擁有更多應對威脅的新工具，但人類是否具備新的智慧仍未可知。或許，我們只能再次承受因遺忘歷史而帶來的永恆代價。

尼古拉斯·A·克里斯塔基斯是耶魯大學斯特林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教授，著有《阿波羅之箭：冠狀病毒對我們生活方式的深遠影響》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