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中的失誤與一通驚慌的臨終電話：趙安吉之死——《華爾街日報》

德克薩斯州約翰遜市——農曆新年，龍年伊始，安吉拉·趙有太多值得慶祝的事。龍作為繁榮的象徵如此吉祥，以至於許多母親會特意選擇在龍年生育。

她執掌着家族日益壯大的全球航運業務，並帶領企業度過了多年的動盪時期。她有一個3歲的兒子詹姆斯，名字來源於她的丈夫吉姆·佈雷耶——一位億萬富翁風險投資家。疫情期間，趙和佈雷耶做出了重大生活改變，將主要住所從曼哈頓和灣區搬到了陽光明媚的德克薩斯州新興城市奧斯汀，在市中心購置了一棟意大利風格豪宅，並在城西不到一小時車程的地方買下了一座廣闊的牧場。

50歲的趙邀請了她哈佛商學院時代的七位閨蜜，於2月9日那個週末在牧場共度假期。這是一處絕美的休憩地，擁有十二個馬廄、一個游泳池、一個推杆果嶺、一個籃球場以及一棟被稱為"客棧"的十卧室客房。石砌露台可飽覽丘陵地帶的壯麗景色，尤其是日落時分，陽光灑落在點綴牧場的小池塘上，波光粼粼。

趙的朋友們週五晚上乘飛機抵達，第二天在牧場900英畝的土地上漫步。趙向他們展示了這裏的地形，包括一英里長的米勒溪，溪上有兩座水壩，還有野生動物，如里奧格蘭德火雞、異域風情的軸鹿和錫特卡鹿，與她朋友們居住的紐約市截然不同。晚餐時，他們點了燒烤外賣，整個晚上都在敍舊。晚上11:30左右，趙離開客棧返回主屋。她的兒子在保姆的照看下已經入睡，她想在第二天早上兒子醒來時在家。

安吉拉·趙去世的那個週末，她一直在德克薩斯州奧斯汀市外約12英里的900英畝牧場與朋友們慶祝中國新年。照片：華爾街日報的Mary Inhea Kang那天晚上寒冷而漆黑，沒有月光，因此趙沒有步行，而是坐上了她的特斯拉 Model X SUV，準備花四分鐘返回住所。

關於安吉拉·趙那個週末遭遇的敍述，基於對趙及其家人親近人士的採訪、瞭解事件經過或當時在場的縣官員的簡報，以及對執法文件的審查。

告別後幾分鐘內，她驚慌地給一位朋友打了電話。她説，在進行三點掉頭時，她誤將車掛入了倒擋而非前進擋。這是她以前在使用特斯拉換擋桿時也犯過的錯誤。車子急速後退，翻過路堤，墜入池塘，並迅速下沉。他們能救她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她的朋友們，然後是牧場經理及其妻子，接着是醫護人員、消防員和縣治安官的副手們四處奔走，試圖打破車窗，尋找逃生艙口或任何能將趙從車中救出的方法。不知何故，這位以海為生的高管竟在離家不遠的蓄水池中溺水。

2021年從空中俯瞰牧場的畫面。趙安吉將車倒入了圖中頂部建築旁的蓄水池——那是她和丈夫稱為"客棧"的客房。圖片來源：鷹瞰公司在地球另一端，正值週日午前。吉姆·佈雷耶在迪拜前往阿聯酋世界政府峯會的途中，他將在人工智能與醫療專題討論中發言——這是他最新的專業熱忱。車載電話響起時，他正與同事同行。來電是妻子的閨蜜，告知發生了慘烈事故。

背景音裏充斥着嘈雜動靜。來電者説現場有副警長、急救員和消防員正試圖搶救趙安吉，但她的車輛已沉水多時。佈雷耶聽到有人要求與他通話，聲音來自妻子閨蜜電話的另一端。

對方自稱急救人員，詢問他的身份。

“與遇難者是什麼關係？“對方問。

“我是吉姆·佈雷耶，“他回答，“她的丈夫。”

黃金一分鐘

當車輛開始下沉，駕駛員僅有約一分鐘逃生時間。傳統機械結構尚能搖下車窗逃生——儘管危急時刻保持清醒實非易事。汽車安全專家指出，對於特斯拉Model X等新型車輛，水位上漲前僅有數秒時間按鍵降窗，此後破窗成為唯一出路。

在水下完成這一動作極其困難，當需要擊碎鋼化玻璃或更堅固的夾層玻璃（現今大多數汽車廠商採用的材料）時更是如此。特斯拉公司文件顯示，其2020款Model X可能使用了這兩種玻璃。夾層玻璃尤其因其安全性能受到讚譽，例如能在碰撞時防止駕駛員被甩出車外；但美國汽車協會的測試表明，這種玻璃在水下幾乎不可能被擊破。

特斯拉未回應置評請求。

據研究此類事件的研究人員統計，北美地區每年約有400人死於車輛浸水事故。聯邦安全監管機構表示，目前對涉水車輛乘員保護尚無強制性要求。

儘管安吉拉·趙（趙安吉）曾是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女性之一，但在航運界之外鮮為人知。作為六姐妹中最年幼的一位，她與其中四位姐姐均畢業於哈佛商學院。趙安吉在哈佛主修經濟學，僅用三年時間就以優異成績畢業。學院內的趙朱木蘭中心（以其已故母親命名）見證了這段歷史——她與96歲高齡的父親趙錫成共同創立的福茂集團，每年為邦吉、嘉吉等企業承運超2000萬噸幹散貨。

趙安吉的姐姐趙小蘭曾在小布什政府擔任勞工部長，後於特朗普政府出任運輸部長。趙小蘭的丈夫是肯塔基州共和黨參議員、參議院少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

趙安吉是站在講台的六姐妹之一，其中包括姐姐趙小蘭。其中四人曾就讀於哈佛商學院。圖片來源：Angela Rowlings/Boston Herald/Getty Images趙氏家族在紐約低調經營的商業帝國估值達13億美元。趙安吉曾兩度與億萬富豪聯姻。2009年她成為拉扎德公司掌門人布魯斯·瓦瑟斯坦的第四任妻子——這位金融巨擘在1988年RJR納貝斯克收購戰中為KKR集團提供顧問服務，由此開啓了企業併購的新紀元。婚後九個月瓦瑟斯坦因心臟病突發去世，趙安吉繼承了其位於第五大道927號的公寓，這處毗鄰中央公園模型船池的頂級合作公寓堪稱上東區最尊貴的宅邸之一。

2012年，趙安吉與吉姆·佈雷耶結為連理。兩人相識於前一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晚宴的同桌。作為Facebook的早期投資人，佈雷耶已成為硅谷最成功的風險投資家之一，同時擔任私募巨頭黑石集團的董事會成員。

她以疫情前連續21年出席大都會歌劇院開幕夜的紀錄為傲，並擔任該劇院董事會顧問。作為美國外交關係協會成員，這位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能説一口流利中文。今年1月中旬，她與丈夫共同出席了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

救援嘗試

當她的車輛沉入水中時，世間所有的權勢與地位都失去了意義。當地試圖營救她的官員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們只知道天色漆黑，河水冰冷渾濁。他們甚至無法確定腳下踩着的淹沒結構就是她那輛金屬深藍色Model X。

趙安吉與丈夫吉姆·佈雷耶去年出席洛杉磯電影學院博物館活動時的合影。圖片來源：Tommaso Boddi/Getty Images for Breakthrough Prize趙安吉發出求救電話後，她的朋友們衝到室外。其中一人跳入池塘。在混亂中，莊園的牧場經理與妻子也趕了出來。有人撥打了911，部分救援人員抵達現場。

根據消防部門事件報告，約翰遜城所屬的布蘭科縣一支急救隊於凌晨0點28分到達，距接到報警約24分鐘。由於地形和通行條件限制，部分急救人員決定下車步行前往確切地點。一名救援者描述特斯拉已完全沒頂，幾名警員站在車頂上試圖破窗營救趙安吉。

救援人員架設了照明設備。事件報告顯示，營救需要潛水隊支援但未能調派。隨着車頂警員要求破窗工具，更多急救人員抵達現場。一名急救服務人員和消防員攜帶救援裝備進入了水中。

一輛拖車趕到現場，卻發現纜繩長度不足以夠到落水車輛。部分在場人員沒料到車子會離池塘邊緣那麼遠，救援人員最終找來更長的纜索。據一名目擊者稱，至少有一名拖車司機因不習慣從水中拖拽電動車，擔心會觸電。

美國國家消防協會（制定消防安全規範與標準的非營利組織）指出，電動車浸入水中時，其高壓電池組與車身框架隔離的設計可避免觸電風險。

當車輛被拖出水面後，車門一開便有數百加侖的水傾瀉而出。布蘭科縣應急服務負責人本·奧克利表示，當時趙安吉已失去意識。她被從車內救出後，救援人員嘗試實施心肺復甦但未能挽回生命。

趙安吉與丈夫在疫情前夕移居奧斯汀，購入市中心豪宅和900英畝牧場以遠離城市生活。圖片來源：MARY INHEA KANG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奧克利證實趙安吉當場死亡未送醫，也未進行屍檢。應急車輛在超過兩小時後撤離，涉事車輛被拖至執法機構短暫扣押後即歸還業主。

遷居德克薩斯

2019年秋，這對夫婦與老友蘇珊·戴爾及其丈夫——同名電腦公司創始人邁克爾·戴爾共進晚餐後，決定遷往奧斯汀。戴爾夫婦以關愛卻堅定的口吻指出，他們往返紐約與舊金山之間耗費了太多時間。當晚回到酒店後，考慮到即將出生的小寶寶需要穩定的成長環境，兩人當即拍板搬遷。與其他幾位億萬富豪相似，他們選擇在疫情高峯期落户奧斯汀。

當地居民表示，正是牧場的鄉村風貌塑造了這片土地的靈魂。他們警覺地關注着發展跡象：人口僅1700人的約翰遜城從零紅綠燈增至兩處。因爭議性道路工程可能導致過境車流增加，居民們對此憂心忡忡。部分當地人坦言從未見過趙女士或佈雷耶，甚至不知這對億萬富豪夫婦在布蘭科縣置有產業。

當地急救站僅配備一輛救護車，需覆蓋200平方英里內分散居住的7000名居民。根據救援響應速度，距急救站兩英里外的房產通常被評定為最弱的10級保險安全等級，而這座牧場距急救站足有十二英里。相較之下，紐約、奧斯汀等大都市的評級為1級。

“不少富豪購置的這些牧場，其實就是帶豪宅的大莊園，“在布蘭科縣居住17年的退休工程師肯尼斯·韋爾奇説，“它們設有門禁，可不是隨便能開車進去的。”

得克薩斯州約翰遜城攝影：華爾街日報 Mary Inhea Kang她去世十天後，當地週報《布蘭科縣新聞》刊登了一則簡訊。頭版頭條被一名學生在"美國未來農民"競賽中獲得藍絲帶獎的焊接項目佔據，其餘版面充斥着牲畜展動態和房地產廣告——30萬美元左右的住宅與500萬美元左右的牧場房源之間幾乎別無選擇。

縣警長辦公室以調查仍在進行為由拒絕提供信息。“雖然初步調查表明這是一起不幸事故，但警長辦公室仍將此案作為刑事案件調查，“布蘭科縣公共信息官在2月29日致州檢察長的信中解釋為何拒絕公開信息請求。該官員週五通過郵件表示調查尚未結束。

趙的死亡在遠離約翰遜城的網絡世界催生出大量陰謀論，令其親密無間的家人既憤怒又沮喪。Reddit論壇和X平台（原推特）上，陌生人肆意揣測謀殺可能性和她家人與中國的關係。

擁有多處得州牧場的對沖基金經理凱爾·巴斯3月1日發推質疑：“布蘭科縣警長是否具備技術能力調查特斯拉行車日誌，以確定車輛是否被篡改甚至入侵？此案正變得越來越可疑。”

在福克斯商業頻道近期的一檔節目中，主播瑪麗亞·巴蒂羅莫將趙安吉描述為她在達沃斯剛剛見過的"甜美女性”。在與斯坦福大學教授、中國政權批評者章家敦的討論中，她談及了趙氏家族與中國在經濟和政治上的聯繫，以及趙安吉可能遭謀殺的情況。

“目前我們確實不能排除中國方面的任何可能性，“章家敦表示，“至少這應該被視為一起謀殺案調查。”

亞裔美國人基金會（成立三年以應對反亞裔仇恨事件上升）主任陳諾曼指出，聲稱在中國經商會使美國高管成為中國共產黨同情者的説法純屬無稽之談。他表示這種猜測也玷污了這位曾與仇外心理作鬥爭的女性應有的尊嚴。

米奇·麥康奈爾的決定

趙安吉的父親趙錫成數十年來與中國保持商業往來。佈雷耶曾投資中國網約車公司滴滴出行，而趙安吉則擔任中國最大商業銀行之一在美國分支機構——中國銀行（美國）的風險管理委員會主席。

2015年趙安吉與父親趙錫成合影。當麥康奈爾上月宣佈將卸任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時，他開場就談及妻妹的離世：“這對我的家庭來説尤為艱難。幾周前我們不幸失去了伊萊恩的妹妹安吉拉。“知情人士透露，這一悲劇事件影響了他決定卸任的時間點。

據知情人士透露，家中無人責怪特斯拉。佈雷耶夫婦擁有三輛特斯拉汽車且非常喜愛，經常談論電動汽車對地球的益處。佈雷耶視埃隆·馬斯克為友人。

2016年，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駁回了要求汽車製造商為每輛車配備破窗工具的請願，稱此類工具的效果尚不明確。

曼尼託巴大學研究車輛溺水事故的高級學者戈登·吉斯布雷希特表示，許多司機誤以為車輛入水時應嘗試打開車門。由於水壓作用，幾乎不可能打開浸沒中的車門。

瑞安·費爾頓、麗貝卡·埃利奧特、吉姆·奧伯曼、艾麗莎·趙和科斯塔斯·帕里斯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記者：瓦萊麗·鮑爾萊茵（[email protected]）、唐奈·D·霍布斯（[email protected]）、卡拉·隆巴多（[email protected]）及伊麗莎白·芬德爾（[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4年3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特斯拉中的一次誤操作與絕望的求救電話：趙安吉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