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黃金時代即將終結？——《華爾街日報》

去年，UPS的卡車司機工會未通過罷工就贏得了重大利益。圖片來源：BRENDAN MCDERMID/REUTERS我們是否正處在員工權益的新黃金時代——抑或這只是疫情催生的泡沫，如今已開始萎縮？

答案遠未明朗。支持黃金時代論者指出，當前失業率處於數十年低點，職位空缺充足，薪資持續上漲，許多員工能爭取遠程辦公或延長育兒假等福利。

但反對者認為，隨着更多僱主要求員工返崗辦公、數十家大型企業宣佈大規模裁員，以及疫情期間支撐人們挑剔工作的儲蓄逐漸耗盡，這一優勢時期已開始消退。

真相究竟如何？《華爾街日報》邀請兩位經濟學家展開辯論：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研究員、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理查德·弗里曼，以及喬治城大學公共政策教授、美國勞工部前首席經濟學家哈里·霍爾澤。

以下為線上對話的編輯節錄。

根本分歧

**《華爾街日報》：**當前對勞動者有利的局面會持續，還是已開始消退的短暫復甦？

**理查德·弗里曼：**我認為這是自1950至1960年代初以來，工薪階層改善經濟狀況的最佳時機。彼時工資快速增長，經濟不平等程度遠低於2000年代初期。

我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勞動力市場的強勁需求將持續存在。政策制定者從新冠疫情後的非凡復甦中汲取了教訓——相較於2007至2009年華爾街崩盤與大蕭條時期漫長而痛苦的復甦過程，他們意識到更注重充分就業對整體經濟發展更為有利。

即便政策制定者試圖通過增加失業來抑制工資增長和通脹，也將面臨巨大阻力。為烏克蘭、以色列生產軍需品以及保護海外駐軍的行動將創造就業機會。供應鏈縮短和全球化弱化將提升國內勞動力需求，經濟綠色轉型同樣會推動用工需求。

其次，我認為數字化、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技術將提升勞動生產率並刺激勞動力需求。

最後，工會正不斷擴大其成員規模與影響力。繼汽車工人、演員和編劇罷工取得勝利後，UPS的卡車司機工會未罷工便贏得重大權益，加州州立大學教職工僅通過一日罷工也獲得成果。這將激勵其他勞動者將工會視為可行路徑。

**哈里·霍爾澤：**我認為當前階段是暫時的。以下是我的擔憂：

過去幾年緊張的勞動力市場助推了工資增長並縮小了收入差距，但美聯儲決心限制未來就業市場緊張程度，以維持通脹接近2%的目標。儘管最低工資勞動者獲益明顯，但疫情以來實際工資增長整體並不顯著。

人工智能可能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提高生產力和平均收入，但也會導致數百萬工人失業。

儘管2023年工會組織了一些成功的罷工，但美國的集體談判率仍然很低——私營部門僅為6%。非工會企業越來越多地通過競業禁止條款壓榨工人，將部分業務外包（稱為“分裂”），或將工人轉為獨立承包商。

誤導性指標

**華爾街日報：**哈里，為什麼接近歷史低位的失業率和高職位空缺率並不意味着工人的好日子會持續？

**霍爾澤：**職位空缺率雖然仍然很高（略高於5%），但現在有點誤導性——由於發佈職位空缺變得更加容易，無論勞動力市場狀況如何，空缺率長期以來一直呈上升趨勢。我們討論的不是2021-22年那種導致工資大幅增長的勞動力市場緊張。

與此同時，從新冠疫情中戲劇性的復甦是以高通脹為代價的。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這主要是由於“供應衝擊”，如供應鏈堵塞和烏克蘭戰爭，但需求也過高——這是由過度的財政和貨幣刺激推動的。我從現任和前任美聯儲官員那裏得到的印象是，他們計劃在未來更加温和和平衡。當然，就我們通過適度刺激實現非通脹性工資增長而言，生產率增長極其重要。

**弗里曼：**如果從新冠疫情中恢復充分就業、支持烏克蘭以及捍衞美國利益需要經歷短暫的高通脹時期，那就順其自然吧。如果我們必須犯錯，那就錯在追求充分就業的方向上。

**霍爾澤：**由需求過剩引發的通脹在某些方面或許是值得的——但它已讓消費者和選民怨聲載道。其次，去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無疑是必要的——我們不能讓供應鏈，尤其是高端芯片如此容易受國際局勢影響。但過度的去全球化也會帶來高昂代價——無論是生產力還是價格等方面——而我們可能正在越過那個最佳平衡點。

第三，我同意理查德的觀點，即由於人工智能的普及，生產力將很快提升。但這很可能以勞動者（包括擁有大學學歷者）的高昂代價來實現。

遠程辦公的未來

**華爾街日報：**如今許多僱主正試圖讓員工重返辦公室——有時聲稱居家辦公者效率更低——而遠程工作者往往最先被裁員，這種情況下遠程辦公的未來會怎樣？

**弗里曼：**是的，遠程員工晉升機會更少，裁員風險更高。但遠程工作者每天能節省約1小時通勤時間，這對他們價值巨大，企業也能省下大型辦公場所的鉅額開支。

我同意新員工應該先在職場學習基本規則，混合辦公可能是最優方案——每週三到四天居家，一到兩天到崗工作。

關於生產力的證據眾説紛紜。一些僱主表示員工效率下降，另一些則持相反觀點。而勞動者普遍自稱效率提升。目前人力資源部門、工會或管理層尚未找到管理遠程員工的最佳方案。但我預見，隨着新技術發展，美國企業和勞動者將逐步探索出提升遠程工作效率的方法，通勤和辦公場所節省的成本最終將轉化為勞動者收入與企業利潤的增長。

華爾街日報：“大辭職潮"後來如何了？

**霍爾澤：**這場員工頻繁離職、對工作挑剔性增強的風潮已基本結束。離職率下降的主因或許是，疫情期間積累的未消費儲蓄（曾短暫提升勞動者勇氣）現已基本耗盡。

**弗里曼：**另一個原因是人們需要在新崗位工作一段時間後，才會再次考慮離職。

人工智能的影響

**華爾街日報：**AI將淘汰哪些崗位？創造哪些新工種？美國就業總量會因此增加還是減少？

**弗里曼：**雖然無人能確知，但參照歷史技術衝擊的經驗，就業影響週期可能遠超當前預期。較之高技術勞動者，低技能工人更可能從AI中受益。儘管AI機器人和軟件能出色完成特定任務，但在可預見的未來，許多需要人類靈活性的工作仍無法被機器取代。

從長遠來看，我認為工作崗位會減少，但在不久的將來，工會和宏觀因素將起主導作用，明智的政策將保持高就業率，這對工人有利。

**霍爾澤：**我希望理查德是對的，即與大學畢業生相比，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工人將從人工智能中獲益更多，受到的傷害更少。但我仍然預計隨着時間的推移會出現大量的混亂和失業。與歐盟——尤其是斯堪的納維亞國家——不同，我們在幫助工人再培訓和在他們培訓期間提供支持方面投入太少。而且工人在人工智能如何實施方面幾乎沒有發言權。

**華爾街日報：**理查德，技能較低的工人將如何從人工智能中受益？哈里，你同意嗎？

**弗里曼：**他們將通過讓程序/機器人/機器完成他們工作的某些部分而受益，並將處於更監督性的位置，確保事情不會出錯，評估機器所做工作的價值，而不是在裝配線上工作。

**霍爾澤：**我們繼續看到機器人或人工智能減少了許多技能較低工人的就業——在呼叫中心、零售商店和製造業。人工智能將很快導致卡車和出租車司機的失業（儘管不像我們曾經認為的那麼快）。再次強調，這在很大程度上對經濟是有利的，但將需要許多工人向新的方向重新學習技能。

一個積極的發展是：人工智能正在創建“智能輔導系統”和其他創新，這將提高遠程學習和培訓的質量，並使數百萬工人更容易獲得這些資源。

巴特·齊格勒 是《華爾街日報》前編輯。可以通過[email protected]****聯繫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