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鼎:對症下藥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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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時沒有穿睡衣入睡的習慣,所以醒來也只是裹着毫無品味的內褲,撓着任何發癢的地方,惺忪地在牀邊坐起身。扭頭能看到滿滿當當的晨光,起牀氣便更糟糕一些。偶爾,桌子上擺的不是隔夜水,瓷杯子裏殘餘着一口或半口三合一速溶咖啡。這種時候,窗外的一切景物反而清晰可見了,都是柔和的。我便會站在窗前很久很久,卻也從未刻意找尋着什麼、找尋到什麼。只會在腳站麻或尿意直往上竄的時候,驚覺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這讓我深感困擾,希望某天午後有位老婦人抬頭一瞥,目光聚焦於這位變態男子赤裸的上半身:這是她的修養無法容忍的,於是她報了警。或許這種趣事才能帶來什麼改變吧!
這算是趣事嗎?
要真説點有趣的,最近幾個星期身上發癢得越來越厲害,甚至有些難以啓齒的角落。我從打着哈欠下牀到擰開浴室的花灑前,雙手都不曾停歇。在水温達到最舒爽的刺激程度後,十指又遊走起來,摳下一道道死皮或家庭醫生不會建議你摳下的東西。總之,這種小刺痛伴着熱水的滾燙,是一種火辣辣的享受。洗完澡後的我頭髮都懶得擦乾,只想在洗手枱鏡子前扭轉着自己的腰和脖子,試圖欣賞身上新增的花紋的全貌。
我本該全心習慣這種令人愉悦的轉變,可那該死的鄰居卻把屋子租給了一位恬不知恥的女孩。我之前與她未曾謀面,可我某天早晨聽到了她的歌聲,稚嫩、肆無忌憚,我這才想起我和鄰居的浴室只有一牆之隔。這莫名地就讓我分了神,也模糊了我洗完澡後還在浴室逗留的目的,搞得我不安又沮喪。
後來,我與她偶遇,我正準備下樓買煙,已經在電梯裏的她特地為我多按了一會門。
“下午好!”她眯眼笑着對我説。
“早!”我點了點頭,為自己惜字如金而沾沾自喜。可當我踏入電梯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我便不甘心地湊了過去,很多餘地按了按已經亮着的關門鍵。電梯門再次打開時,我又紳士地讓她先走一步。看着她一蕩一蕩的髮梢,健康而修長的腿,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也不會有多大。
説是買煙,實則是去蹭煙。樓下開雜貨鋪子的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我覺得他也住在這棟樓的某處,他那瘦巴巴的妻子總是可以神出鬼沒地出現。正是如此,禿頂很樂於見到我,只要傳來疑似妻子的腳步聲,他手裏夾着的煙就會溜到我的指間。
就在上個星期,我第一次沒能接住,那還剩半截的煙砸在地上,飛濺出些許火星。禿頂半是可惜、半是詫異地挑了挑眉毛,我也有些遺憾:我的手正樂此不疲地撓着我的後腰,時而又在尾椎徘徊。妻子是來取女兒落在店裏的文具盒的,很快又消失了,可禿頂卻沒立刻重新點上一根,反而對我產生了興趣。他不由分説地掀起了我後背的衣服,我下意識地在凳子上坐得筆直端正。恍惚。突然想起了年少時、黑板前,耳邊是朗朗讀書聲。
我不知道禿頂到底看了什麼、看了多久,我感覺到衣服被緩緩放下,聽到打火機的聲響。
“……一看就是蝨子、跳蚤……也可能是蚊子。咳,大熱天的蚊子,夠毒的!”禿頂微皺着眉頭,含上煙,話都説不利索了。可鋪子裏的小電視正播着天氣預告,經久不退的寒流肆虐,我打了個冷顫。
我的癢越發不可收拾。昨天下樓,我又和她相遇,可我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雙手。衣服和肌膚、肌膚和肌膚的摩擦聲,在狹小的電梯裏迴響。我不願為自己辯解,而她擠在電梯的斜對角,越縮越小。她這次一定是有急事,電梯一停便奪門而出。
那天禿頂很愜意,一定會出現的妻子姍姍來遲,我便饒有趣味地看着。他每深嘬一口,眼神便像那煙頭未落的灰燼,明亮些許。我突然想到,禿頂雖然禿頂,可他顯然還是尚未失去性生活的男人。妻子和他接吻時,不可能聞不到那黃牙間的惡臭。那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他們夫妻的小遊戲,而我則是這種情趣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今早,我照常在洗手枱前逗留,沒想到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隔壁的歌聲戛然而止。
下午我踏出家門,女孩的裙襬剛剛消失在盡頭的轉角。
“下午好!” 我卯足了力氣,模仿當初她所展露的活力。
很快有了回應。有人急促地按着按鈕,隨即是電梯關門、下降的提示音。
雜貨鋪一進門左轉第三排,最靠裏邊的貨架,燒烤用具。我踮起腳尖,拽下漆黑的一袋。
禿頂問我買炭做什麼,可我壓根兒不想理會。
關好門窗,擺在家中點燃,就是最好的蚊香。足以讓我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