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白蘋果 | 聯合早報

（Pixabay圖片）

結婚20週年的旅行紀念，總得安排一些驚喜。

丈夫説出去探查地形，也許是為抽煙找藉口。她在酒店客房換了寬鬆的浴衣，倚在牀頭，打開備用手機，查看明天的行程。

這台白色蘋果手機平日不用，是買了新蘋果之後淘汰的。丈夫撿去繼續用，因為他對蘋果的大小、顏色、口味沒什麼要求。後來女兒換了更大更豔麗的蘋果，丈夫又撿了女兒的舊蘋果。這小小的白蘋果就進了抽屜，只有出國的時候，才插上當地的手機卡，換了蘋果芯，重見天日。

“小蘋果帶了嗎？”剛才在酒店入住的時候，丈夫問。她不禁一怔，以為忘了帶水果，回過神來，隨口一句：“只有一個白蘋果，要啃嗎？”丈夫對她自以為是的幽默沒有回應，只管辦理入住手續。她習慣了丈夫的木訥，自顧瀏覽酒店大堂的陳設，沙發區矮几上一盤深紅的蘋果，襯着幾隻翠綠的青蘋果，在投射進來的夕陽下鍍上一層幽幽的光，彷彿誘人咬一口。

她想起格林童話《白雪公主》，皇后遞給繼女的蘋果，一半紅一半白，為什麼偏偏紅色部分是有毒的呢？

手中復活了的蘋果依然白皙，除了保護屏有幾道小小的裂縫，完好無損，背面還閃着玫瑰金。

打開“備忘錄”，滑過幾個陳年的購物單，無意間點中“去污增白”的文件夾，上面列着“白醋、洗衣液、鞋油……”一串名詞之後，出現：

“心腸硬，明明錯了也不道歉

只給自己父母買禮物

把衣服丟得到處都是

不懂欣賞，沒有讚美

在孩子面前嘲笑

無法分享心事，只對着手機笑

自私涼薄還丟結婚照

……

度假時光讀到這些，她覺得好笑。忘了是哪一次吵架後寫下的，20年來也不知吵了多少回架，還不是又來慶祝20週年的瓷婚？瓷婚，聽起來並不那麼吉利。這回買洗衣機抽中旅遊大獎，也就成行了。雖然丈夫前陣子還在嚷嚷：什麼都漲價了，以後要進入一種“省錢模式”。

讀着讀着，突然她從牀上跳起來，睜大了眼睛，終於明白這並不是自己記下的。“結婚照”那條，寫的不就是自己曾經一氣之下，把兩人的結婚照從牀頭的牆上扯下來，丟到樓下垃圾槽。至今牆上還留着一個小小的空洞。後來聽説，有一種行業，是專門為人處理結婚照的，按照顧客的要求，或塗上顏料、銷燬，或用切割機切成長條……

她暗自心驚，小家子氣的“記賬”行為，原來男人也有。她一直有記錄感想的習慣，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善忘，丈夫曾經犯下的錯誤。令人驚訝的是，兩人記下內容如出一轍。只有這一份嗎，還是別的地方也有？也像她那樣，在名為“備忘錄”的地方，這裏記一點，那頁記一點，記到自己也忘了，寫了錯字也不改，為了不讓人看懂？

雖然每次吵架都和好了，原來心裏還留着一個個孔洞……

門鈴響起，是他回來了。

打開門，只見他的臉微微發紅，呼吸中有淡淡的煙味，眼裏閃着一絲興奮，好像發現新大陸。他的手上拿着一枝小小的雛菊。

她望着丈夫，他的臉——像鏡子一樣，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