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李畫揚：臼齒 | 聯合早報

阿秀口中以極小的幅度咀嚼，緩慢地讓上排牙與下排牙相遇，以免發出任何上不了枱面的聲響。雖説已經極盡小心了，在吞嚥時，阿秀的喉嚨裏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黏膩濕潤的聲音。霎時，桌子上的另外兩人都停止了吃飯的動作，婆婆抬眼看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嫌惡。

阿秀剛想開口道歉，莫名的噁心感讓她一陣反胃，她匆忙趕到衞生間裏開始乾嘔。婆婆聽着從衞生間裏的動靜，面色鐵青，重重將筷子扣在了桌面上。從頭到尾都在埋頭苦吃的丈夫，顯然是被婆婆的舉動嚇了一跳，不悦地蹙了蹙眉，“媽，我吃飯呢。”

聽到丈夫的抱怨，婆婆又換了一副嘴臉，輕拿起筷子，不再去管阿秀如何，也學丈夫埋頭吃起了飯。阿秀剛整理好自己，回到飯桌前便是這樣一幅光景。在沒有她到時候，一切都顯得如此平和美好。

下定決心般，阿秀站在背對着她吃飯的二人説道：“我懷孕了。不過，我決定打掉它。”

狹小的空間裏沉默片刻，婆婆一轉身，一個巴掌猛地襲來，響亮的巴掌聲迴盪在房間裏，生生打下了阿秀的兩顆臼齒。麻，隨即而來的便是迷幻般的疼痛，密密麻麻的疼鑽進她的嘴裏，爬上她的臉頰，侵入她的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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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2_07_662764) 發生得太快，阿秀不可置信地轉頭時，婆婆仍是惡狠狠地瞪着她，彷彿她是一頭犯了事的畜生。阿秀的右臉浮出一個深紅色的巴掌印，缺了牙的地方腮幫子高高聳起，阿秀連上手碰都不敢碰一下。

阿秀帶求救意味的眼神落在丈夫身上，丈夫依然在低頭吃着飯，頭也不回，永遠不痛不癢的模樣，就像她不是他的妻子，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不作為飼養着婆婆暴虐的因子，他們一致對外，驅逐名為“阿秀”的外來者。

“打掉它？你以為娶你進門是幹什麼的？你敢去墮胎你就死定了！”婆婆説完還忍不住忘阿秀臉上啐一口。帶着老人口腔中腥臭氣味的口水粘在阿秀的臉上，聞到這個味道，她急忙捂住嘴，跑向衞生間，終於是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再次整理好自己，兩顆與牙齦藕斷絲連的臼齒拉扯的疼痛，不由令阿秀張大嘴吸氣。她伸手想要推開衞生間的門，才發現門被從外面上鎖了。聞到衞生間的空氣中飄着的氣味，阿秀再次嘔吐起來，她的胃裏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血水、胃液、淚水、汗水相繼從阿秀流出來了。阿秀感覺靈魂在漸漸脱離這具飽受風霜的皮囊，她拼命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用力敲打衞生間的門。

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丈夫聽見拍門的噪音，拿起遙控器，將音量調到最高，才如願蓋過了阿秀的求救。婆婆還是將阿秀放出來了，畢竟她現在懷有身孕。一打開衞生間的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體液混雜着鋪滿整個地板，阿秀脱力後靠在馬桶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兩顆粘連的臼齒也在此時掉落，流進了阿秀的喉管。

鋒利的臼齒邊緣似是劃破了阿秀的喉管，她努力嘗試求救，音量過高的電視節目聲音掩蓋住了她發出的信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兩顆臼齒一前一後地爬進她的身體內部，最後不知所蹤。肚子裏有兩顆臼齒，有一個孩子。明知道不可能，阿秀還是會忍不住去想，肚子裏的兩顆臼齒，會不會追着那個孩子啃噬，甚至算不上孩子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