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最寂寞——觀《嗨,聽到嗎?》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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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疫時期有人笑説,線上會議如同問米儀式,面對鏡頭虛晃,畫面延宕,一再叩問彼端:喂喂喂,聽到嗎?
從疫時的線上劇讀,到如今諸神上桌,必要劇場的《嗨,聽到嗎?》(Hi, Can You Hear Me?),讓人、獸、神明與人工智能齊聚一堂。劇情涉及地震海嘯、示威運動、冠病疫情,輪迴多世的“觀音”面對天災人禍,似乎總只能冷眼旁觀;在人類文明的長河中,相對年輕的科技又能成為新的神明嗎?
一邊廂,觀眾見到清水桑的AI照料者,代替亡妻照顧他,唸叨他煮食吃藥;另一邊廂,因為疫情分隔兩地的約翰·史密斯和仙杜,長達10年的牀伴關係面臨危機。受困隔離酒店的約翰實在找不到更好的網速,仿若疫情救世者的視訊通話也失靈——即使網速變好,我懷疑它有助於肉體之歡。
由必要劇場新任助理藝術家A Yagnya編劇,並與藝術總監陳崇敬聯合執導的《嗨,聽到嗎?》,涵蓋多元社會光譜,還可讀出人性、神性與獸性,但不是列清單或對號入座式,人物性格都有其複雜多面。例如尋找肉體關係的約翰,不一定不能成為一名好父親;愛妻至深的清水桑,不一定讓子女飽獲父愛。
名叫“烏達瑪”的母老虎當酒保,“觀音”當駐唱歌手的酒吧感覺很鬧,尤其當女力爆發的“觀音”點了一杯鐵觀音,或是歐亞裔記者約翰和酒保老虎在“Quizas, Quizas, Quizas”背景音樂下開打。與其只是説這美化了物競天擇和殖民主義的血腥暴力,不妨放長雙眼。殺死那隻闖進萊佛士酒店的老虎,整件事情充滿象徵含義,殖民與宗主、性別、人類與自然,而《嗨,聽到嗎?》充分捕捉。描述對白直接取材萊佛士酒店的官方敍述,巧思令人莞爾。
如果“觀音”一角揹負的是千年神明形象,“烏達瑪”則擔當獅城歷史,蘇門答臘王子在島上見到的第一隻野獸,以及最後一隻被獵殺的老虎。這種代代相傳和宿命輪迴的沉重,其實也體現在個人上。忙着賺錢養家,和子女關係疏離的清水桑懊惱:以父母養育我的方式養育子女,何錯之有?仙杜因為婚姻失敗而成為家族“黑羊”,聽母親的話離開家國,用餘生反思母親到底怎麼看自己。兩人對戲,着實讓人動容。
劇作細緻描繪背景各異的人物,多元但不沉溺政治正確。(Tuckys Photography攝/必要劇場提供)
本劇敏感細緻的刻畫迴歸人心,和刻板印象保持距離,還調侃了“血統的原罪”:當約翰只是想借酒澆愁,卻被烏達瑪嘲諷一個白人男性能有多不幸。作為神明的觀音不是超脱先驗的,有一世被老虎吃掉,有一世是清水桑的妻子,駐唱的今世唱起“Easy on me”,也讓人感覺走下神壇。烏達瑪的困局則在於內心野性詢喚,渴望逃離都市規則。獸的掙扎,其實也是人的:要聽從本我的原始慾望,還是追求可能永遠無法企及的超我?
對神與科技祛魅
烏達瑪轉身離開酒吧的場景,不禁讓我想到俄耳甫斯的希臘神話。到冥界拯救愛妻的俄耳甫斯,因為回頭張望而着了冥王的道,讓妻子永陷冥界,相較之下烏達瑪的決絕不回頭使人注目。最終讓約翰和仙杜關係告一段落的,倒不是遠距離和科技藩籬,而是情感和關係變化。如此,對神與科技祛魅。
日本導演北野武曾經説過: “災難並不是死了兩萬人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兩萬次。”言之鑿鑿的新聞語言,不能完全捕捉複雜幽微的人性切面,如果仙杜的夢魘來自目睹視訊另一端發生地震而束手無策,約翰的內心折磨,則是選擇為家庭遠離前線,改當光鮮主播。
而本劇以開場白取代謝幕,宣稱戲劇有始有終,但世界紛擾依舊。於是,觀眾不必為躲進黑箱世界感到慚愧,但也不因此高貴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