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深江：阿崧 | 聯合早報

時間到了，阿崧謹守分寸，過來看看排版但還沒有拍板的封面。那是阿崧自己形成的默契，毫不客氣也毫不刻意，靜靜看着版面，有時點頭以示認可，有時張望，找機會跟值班的高編甚至是老總對上了眼神。阿崧會趨前耳語，我習以為常。

到隔壁報紙的編輯部，阿崧想必做着同樣的觀察和進言。人情有異，手法或許隨調度絲滑入局，旋轉出依然必要的效果。阿崧圖的，是兩報均節，讀者能兩份都買。

那是市面上有兩份夜報競爭不手軟的年代，同一個後台老闆，卻有着比任何相見分外眼紅更容不下輸贏的心態。競爭，讓阿崧有了迂迴兩報的遊走地帶；不寬，剛好容得下阿崧兩邊效力，怎麼賣他都賣力。

按阿崧的念頭，新聞淡靜時，兩份夜報封面新聞各自精彩，很好；讀者一買兩份。新聞大條的日子，兩份夜報紛呈各自挖掘的驍勇，結合兩報，同一則新聞讀起來才飽滿。那是那個時代的風雲，阿崧沒有少插手，暗算起來，他也算推手。

阿崧來者不善，有些人這麼認定，斬釘截鐵。我不理解，但深信天地間有模糊的平衡，阿崧是那隻蝴蝶，揮動翅膀，面帶微笑。

阿崧比任何報人更在乎報份銷量，那是他討生活的本事。利潤不高，每一份報紙幾分錢的吐納，餘地不足，卻足以反轉局勢。阿崧不計得失，賣了再説。對阿崧來説，最心痛的是，讀者還要買，報紙賣完了。弔詭的是，阿崧最得意的，卻也是報紙賣完了，讀者買不到。

有人戲稱阿崧是地下老總，這個見仁見智，也見人見鬼。江湖老手暗暗提點着報人，切莫不信，也切莫全信，對阿崧的話，如同17點補不補牌，單憑經驗不足以判斷，靠三分運氣，也看靠不靠譜。

走動歌台和廟會的人自然認識阿崧，騎電單車載滿夜報，奔波叫賣。據説，阿崧拼搏時刻，曾站着睡了過去，轉醒瞬間仍不忘賣報收錢。

阿崧得意有時，失落有時，半生勞碌，一生都與夜報同行，不離不棄。對那些捨棄夜報的眼神，阿崧別過頭去，看不到就好，他不糾結。阿崧有自己的堅持，那是連報人都必須汗顏的義無反顧。

對夜報徹底熱愛，書讀不多，專讀夜報，阿崧讀出了自己的博學與人生。到後來剩下一報，阿崧聳聳肩還以一笑，一報無法還以一報。

最後一次跟阿崧聯繫，半年前了，説好喝咖啡，一直沒有。遺憾總是有的，江湖行走，阿崧我懂，不必意在言外。

阿崧汲汲營生，始終擁抱夜報，點綴了平凡。給阿崧的孩子發信息慰問，我説，你們的父親是好人，真摯講義氣，努力拼搏。我們記住了阿崧欲言又止的客氣和必要時的毫不客氣。

阿崧成仙，揮動翅膀，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