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楊培鐸：倒影中的雨 | 聯合早報

最近的天氣一直都很陰鬱，氣壓很低，感覺隨時都可能有一場傾盆大雨，人們出門前都會特地帶上雨傘，但從未用過。這天氣就好似硬在把雨憋着一樣。

這天清晨5:30，我如往常打了一輛車。許是月亮被烏雲蓋住了，路上除了零星的路燈看不到一點光亮。

司機大叔人很好，寬厚的背影透着一種中年男人的堅強與疲憊。我剛上車他就問我冷氣冷不冷，座椅舒不舒服。我當時剛醒，腦子還沒清醒過來，就隨口答了一句：還可以，有點冷。沒想到他立刻就把冷氣調上了一度，攝氏23.5度正好不冷也不熱。當時車上有許多擺件，一座離司機最近，放在角落裏的“多啦A夢”擺件在一羣粉紅色芭比娃娃和水晶吊鏈中格外顯眼。

那座多啦A夢笑容可掬，兩隻充滿期許與憧憬的眼睛熠熠發光。副駕駛上安放着一捧鮮花。在明暗交替的路燈下，我看不清裏面有什麼，眯着眼勉強看到了幾朵紅玫瑰與紫桔梗花，但光看這束花的大小，我就知道價格應該不便宜。我當時暗想這位司機大叔應該是位和藹可親而且浪漫樂觀的人。

我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卻沒發現我想象中温和的笑容，反而看到他的眼圈有點泛紅、雙眉微皺。我隱隱地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但也沒太在意，應該是他昨晚睡得比較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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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3_13_669746) [【字食族】楊培鐸：鐵甲蟲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2_14_663943) 由於天仍然很黑，司機手機屏幕上白色背景的導航格外顯眼。我在車上東張西望，目光正好停留在他手機時，突然彈出了一條社交軟件的信息，備註是他的妻子……我知道這是他的隱私，但當時沒忍住，瞥了一眼。

“離婚吧。”

我看到離婚的字眼時還沒反應過來，腦中就像現在的天空一樣黑。就在這時，我發現司機從後視鏡瞥了我一眼。反應過來後，我心虛地眨了眨眼，迅速地把視線移開。

這時的沉默極具戲劇性，攝氏23.5度的冷氣感覺像是20度。我們都默契地一言不發。除了輪胎劃過地面和他微微抽泣的聲音，車裏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路燈的光和街邊建築物的影子，不斷地在那座多啦A夢上交錯徘徊，原本可愛大笑的表情令人感到一絲陰鬱。

忽然，車外傳來幾聲雷聲的低鳴，緊接着一通電話將這場默劇推向了高潮。我又忍不住看向了他的手機。是他的妻子。意外的是，他並沒有接聽，應該是因為有外人在場不方便吧。他只是把手機屏幕切回導航頁面，現在的路程只剩一半了。

他把電話掛掉後，車間又蹦出了幾聲“收到消息”的通知。這響聲竟如此沉重。不久，那魁梧的背影傳來了陣陣的哭泣。車內感覺更冷了，但今天又沒帶外套，於是我索性抱起身邊的書包取暖。

片刻後，幾滴雨點“啪嗒啪嗒”地落在車上，然後雨聲毫無預兆地變大，感覺整輛車是在瀑布底下行駛的。嘈雜的雨聲蓋過了輪胎劃過地面的聲音，蓋過了我混亂的思緒，唯有他的哭聲比下雨前還清晰，彷彿窗外的雨聲也是他哭聲的一部分。

我望着他的方向，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了那座多啦A夢的倒影緊緊地壓在它的頭，雨水在倒影的背後湍急地流着。它好像也在哭，好像隨時都會墜下來。

此時，車快到學校了，他也停止了哭泣。沒想到他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調整好了心情。我依稀感覺到，他的頭上也有個東西在壓着他，讓他迫不得已微笑。由於是下大雨，温度好像更低了，我微微發抖地摩挲着雙手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他卻在我出門之前叫住了我。

“拜託給個五星好評吧……”

那故作鎮定又稍帶懇求的語氣，讓我沒有片刻猶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我顫顫巍巍地擠出一句“好的”。然後無比堅定地打開我幾乎沒用過的評分系統。

“座位舒適，司機開朗，温度適中。”

我關上了手機，深吸了口氣，又長嘆了一聲。我矗在原地凝望着那輛車漸漸駛向遠方，直到完全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雨中。我記得那場雨好像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