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忌日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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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路線的巴士進站了又離去,陳亞福等的76路不見蹤影。
女兒出嫁後的第一個家在兀蘭,外孫女出世後,亞福和妻子便去幫忙。妻子除了看孫,還幫忙做家務,成了全職傭人,沒有周休。他幫頭幫尾,主要的任務是上巴剎、小販中心和超市買用的、吃的。
亞福常抽空回家。初一十五、華人節日、祖先忌日,他得回家。他家住芽籠東,坐南北線地鐵到碧山,轉換環線到巴耶利峇地鐵站,走一段路就到家。往返兩個家的路線,是亞福退休後的生命線。
女兒搬到實龍崗北以後,亞福的生活圈也跟着改變了。就像現在,他在大牌101對面的車站等車。他在等車的時候,一邊注意進站的巴士,一邊遠眺對面組屋三樓角頭單位的窗口。一位婆婆站在窗內,視線越過馬路投注車站,在等車的人身上移動,似乎在向他招手。亞福看見了,想步上行人天橋,到對面組屋三樓。
這時,他要乘坐的巴士剛好來了。亞福從微駝的右肩扯下揹包,匆忙拿出“建國一代”優惠卡。坐定後,似乎爺爺提醒,他把口罩往上拉,遮住鼻子。口罩遮住他瘦削的臉和微紫的嘴唇,露出的是稀疏的白髮和疲累的眼神。他慢悠悠地環視車上的乘客,顏色形狀各異的口罩,遮住的應該都不是開朗的面容。
冠病疫情異常猖獗。口罩?冠狀肺炎?爺爺怎麼知道?爺爺離開的時候,亞福還在鄉村小學讀書,那是60年代初的事。那時候鄉村的空氣綠油油的新鮮,可以大口大口地吞吸,只有糞土味,哪有什麼病毒?
今天是爺爺的忌日,他這趟是回家祭拜爺爺。他知道爺爺會來看他。
他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但11月22日是爺爺的忌日,他不會忘記。
走去小販中心途中,亞福默唸着需要準備的祭品。白飯、菜、豆乾、炒米粉、雞肉、豬肉、魚……母親告訴他,“你工作了,薪水雖不多,爺爺疼你,買一些爺爺喜歡吃的。”
爺爺喜歡吃什麼?稀粥配鹹菜、菜脯、腐乳?偶爾在池塘裏抓到一尾泥鰍,便有魚肉吃。小時候,米缸空了,母親還得跟鄰居借米,有稀粥果腹就謝天謝地了。但過年過節,母親還是會做一些年糕:甜糕、鹼水糕。爺爺抓着鹼水糕,蘸着糖水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叫人難忘。
在小販中心繞了兩圈,沒有人賣鹼水糕。每年給爺爺買祭品,他總是默默地尋視小販攤位,期待意外發現鹼水糕的驚喜。熟食都買了,他選了三樣糕點:傳統雞蛋糕、碗粿和紅龜粿。
亞福把買齊的祭品放在糕點攤檔前面的空桌上,一一清點,應該買齊了。他不放心,從褲袋裏摸出一張記錄祭品的紙片,再核對一下。啊,漏了橙。他雙手提了幾袋祭品,趕去附近的超市買五個橙。真的提不動了,他把水果和糕點放進揹包裏。正要離開的時候,“沙”的一聲,下雨了。
等雨停嗎?手機報時10點,他必須在中午之前祭拜爺爺。這裏走回家要十多分鐘,雨勢不下,他只好買了一把雨傘。他的揹包本來有一把傘,今早出門,把傘拿出來,減輕揹包重量,同時騰出空間。
亞福揹着沉甸甸的揹包,有點麻痹的右手撐着傘,左手提着幾個塑料袋的祭品。他的左膝蓋疼痛,穿過組屋樓下時,樓下的石凳子向他招手。他坐下歇一會兒,想到爺爺在家等他,他緩慢地站起來,蹣跚前行。
終於,亞福打開三房式組屋的門。住在巴士車站對面組屋三樓的母親,知道他回到了家嗎?他嘆了一口氣,他一直無法接受,母親離開那個地方,獨自住在三清宮,都12年了。
從廚房把摺疊式的桌子搬到客廳,和一張木凳擺在神台前面,在桌上整齊地擺放碗筷,各類祭品。
打開櫃子,拿出各兩疊金銀紙。仔細找了,就剩下這些。外孫女出世後,亞福祭拜爺爺時多燒一份金銀紙。在巴士上有想到買金銀紙,在超市時的那陣雨,使他顧着買雨傘,把金銀紙給忘了。他把兩疊金銀紙各分成四份:老伴、女兒、外孫女和自己各一份。天下着雨,時間也緊了,他不再趕去香燭店。
開了電蠟燭,稍微調整了桌上的祭品,把飯碗上面的筷子頭對調,向外。亞福滿意了,點香叩拜。
終於,亞福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休息,他的確累了。
香爐插着三支香,後面立着牌位。香煙嫋嫋,牌位上隱隱約約地顯現了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的名字和忌日。
淡淡的香煙縈繞,窗外雨聲淅瀝淅瀝,亞福迷迷糊糊,飄飄然。他起身離開家,冒雨朝着三清宮的方向走去,母親在那裏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