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野薑花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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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到的時候正好碰上他頭頂長方形木板經過通道。他家和老鄭家緊挨着,都要經過這條通道。隔天又看見他頭頂長方形木板從通道出來,擺到陽光照到的平台。曬橘子皮。
“難得陽光出來。”他轉頭向老鄭説。瞥我一眼,不打招呼。
氣温突然降他還穿短褲汗衫,加一件薄薄外套。老鄭輕聲對我説:“是個怪人,連介紹你我都免了,介紹了明天他也不理你。”
“都六十幾了吧?身體還行。”我是赤道上來的客人,待在成都過秋天。老鄭家在温江區唐風古城,據説住房與綠化的佔地比例是二比八。我喜歡綠油油開花的安靜。
“一早你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響嗎?”老鄭問我。看我一臉疑問,卻又故作神秘,話題一轉便説到他釣魚每次都滿載而歸:“就大聲呼喚,左鄰右舍都拎一條回家,魚撲稜撲稜,他比魚更快樂。你贊他,他説‘河裏就有的,河裏就有的’。”
“改天我也去釣。就在附近嗎?”
“別去。河水靜得很。我只釣到小魚。”
午後我和老鄭在院子喝茶。他經過,跟老鄭熱乎打招呼。至於我,連瞥一眼也免了。他姓雷,單身一個家,聽説離過婚。老鄭説:“他有一個怪論。我親眼看他拆名牌手錶。套上放大鏡,桌面鋪一塊墨綠棉布,七零八件都拆下來,才一會功夫又組裝好。然後,就發表怪論:會裝手錶才懂什麼叫時間。滴答滴答,我讓它停就停,叫它走就走。我就問他,地球是一個大鐘,你能組裝嗎?”
他怎麼説?
“他斬釘截鐵的説:組裝不了。然後,看着我,一臉得意,説:我會組裝我的表,時間就在我手裏。”
老雷的故事很有些意味。老鄭故作神秘的那個聲響和他又有什麼關?隔天我醒得早,躺在牀上留神聽。果然。嘭!嘭!嘭!一響接一響。就發自樓下,又像是從遠處傳來。嘭!嘭!嘭!奮勇。堅決。毫不遲疑。
哈。是老雷在練身體:站穩。放鬆。身體向後傾倒。背部撞向一面牆。
早上六點一刻,那個力量必響。
“那面牆遲早被他撞倒。”老鄭嫌他一早就吵人,對他的毅力倒是佩服,只輕輕的説:“有人練身體要拿命來撞牆嗎?”
“那是實心紅磚。結實得很。”
我都待半個多月了,在院子裏碰見,他自顧忙他的事,不讓我有機會上前去搭訕。這完全違揹我對世俗人情的理解。我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嗎?其實我對他頗有好感,説不上來為什麼,就覺得他有自己的樣。他與老鄭聊天,話簡短,一句是一句。有一次,他貼住老鄭的耳朵説話,我識趣走開。原來他做了個夢,夢見騎着鶴在天空飛,變神仙了。嗐,這有什麼不好大聲説的?
下來發生的事倒真的叫我左思右想。
他家來了一箇中年女士,裝扮素淨。早出晚歸。老雷找到鐘意的女伴。老鄭和我都這麼想。看他不主動介紹,老鄭不敢貿然開口賀喜。那天早上,我和老鄭在院子裏聽鳥。她經過通道。老雷拎着皮包隨後也來,説要去買房。她沒停下腳步,徑自走去。老雷在老鄭耳邊咕唧咕唧,然後快步追上她。
老雷説,她是朋友的妻子。老朋友啊,到成都來就住他家,請他幫忙關照買房子的事。反正他家有的是房間。
“瓜田李下就不避嫌啊……”老鄭説,“真是個怪人。”
我一時也反應不過來。一會才説:“也得有他的膽。”
“我相信老雷。”老鄭給了他一個肯定。
舉頭望去,路邊的野薑花在風裏搖晃,他的身影也搖晃。也許吧, 對於他人的眼光,他有自己的見識。忽噼啪一聲落在老鄭身邊,把他嚇一大跳。我也愣住,樹上一把丫丫叉叉猛地凌空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