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楠：湮·悟 | 聯合早報

神魂已逝

180AD

“這次她真的活不過來了！”蓄着長鬍須的拉比惆悵地仰望聳立的金字塔。

“怎會如此？前輩不是説，改朝換代只是錶殼，埃及的靈魂應該是不死的。哦不是……應該會復活才對……”年輕拉比一臉不解，蹙眉撓腮，虛心向長者請教。

“大抵，克麗奧佩托拉法老之死，托勒密王朝的腐朽和崩塌，敲響了埃及無可挽回的喪鐘。”年長拉比捋捋鬍鬚，語氣裏滲透出痛惜。“在那巨大的屋子裏，在那火的居室，在那計算全部年數的黑夜，在那細數歲月的黑夜，請將我的名字歸還於我。”年長拉比款款詠誦《亡靈書》的語句，當年建築金字塔的奴隸中，就有他的祖先。這些句子代代相傳，早已滾瓜爛熟，鐫刻入魂。

美麗的埃及，我愛你。

“東方華夏看了，會説句‘魂歸來兮’吧！”年輕拉比突然一掃陰雲，釋然而笑：“明明還能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和脈搏，卻是永別了麼？”

“埃及魂碎，金字塔倒是會一直在啊……”年長拉比喟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外形，留不住的過去，我們的心境，不知何許人會懂？”

舊夢無痕

650AD

“爸爸，我昨晚看到巴比倫的空中花園了！好美啊！”印度女童撲進父親懷中，雙眸燦若星辰。

“是夢到不是看到。”男子慈祥地笑笑：“它長什麼樣？”

“唔，長方形的房子高高沒入雲端，空中飄浮着球體，有人在裏面控制它。到處鳥語花香，晴空萬里，宛如人間仙境……”

“這可不是記載中空中花園的樣子，孩子你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麼？”男子啼笑皆非。

“我知道那就是，因為有楔形文字！”女童斬釘截鐵地説。

“哈哈哈，你根本沒見過楔形文字，我也沒有，就算見到怕是也辨認不出。”男子有些唏噓。“孩子，現在是末法時代，天下即將大亂。我多希望你不是出生在這江河日下、明日黃花的歷史節點啊……”

“爸，你在説什麼我聽不懂！”女童咯咯笑了，“但我聽哥哥説，之前有個震旦和尚來取經，也説到了這個詞呢。”

“世界萬物都有終結。我和你母親、你自己、我們的家園、我和你哥看的這些拼音文字，有一天都會像空中花園一樣逝去的。”

“爸爸，什麼是死亡？”

“死亡……就像晚上入眠。眼睛一閉，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要去哪裏。不過這不重要，因為到時候，你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哦，是最長的一次睡眠！那就見不到空中花園了。”

“可能有其他小朋友會夢到吧……”

去日苦多

1640AD

“想當年，鄭和大人七下西洋，威風凜凜，我大明揚名四海。怎會淪落到今日的光景？”白髮老朽目光迷離、遙遠。

“爺爺，如今大明江山風雨飄搖，我們也要開始縮衣節食了。”年容清減的少年給老朽遞上一杯茶，雙眼閃爍着憂慮。

“陛下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內憂外患不斷，華夏怕是要遭劫……”

家道中落的武將世家。這對爺孫若出生在幾百年前，必是拔劍提筆的生力軍，當下卻只能賦閒在家，長吁短嘆。所謂生不逢時，不外如是。

“可惜！”少年搖頭，默然。輝煌和成就終究都留不住！我的夢想！我的抱負！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被時代碾碎成碎片，無聲落幕。

“從始皇統一至今，快兩千年；從炎黃二帝堯舜禹開始算就更久了。是非成敗、興衰循環，老夫有時也感慨其荒謬。孫兒，天下即將大亂，你是咱家最後的獨苗，不要衝動，千萬保全自己。”老人拍拍孫子的手，囑咐道。

有必要一直持續嗎？若我僥倖挺下來，我的兒子、孫子，豈不是還得面對命運的鐵拳和註定的生老病死？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或千年帝國。後代到人間經歷幻滅和衰亡，莫非也會如我這般，叩問蒼天“此生何必？”

春秋幾許，浮生如夢，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少年話到嘴邊，看着爺爺眸中的殷殷期許，只得點頭。

至樂之境

2023AD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誰的青春小鳥能永遠常在？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莊子問骷髏，假如能重新長出骨肉肌膚，回到父母妻子身邊，你願意嗎？骷髏皺眉，一口回絕。‘我不能放棄死後那能令王侯們黯然失色的至高快樂，而回到人間繼續操勞奔波！’ ”

少年細品每個文字，頻頻點頭，隨即點開手機歌單聽歌。

“大雨將至 滿地潮濕 記憶眼看在流失*……*得失離散 總會又週而復始”

——徐佳瑩《大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