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奎斯《八月見》 我們現在就見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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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奎斯《八月見》西班牙原版。(路透社)
2000年7月28日,雨中萊比錫,英國純人聲合唱團The King’s Singers在“搖擺巴哈”露天音樂會上演唱一首名為《解構巴哈》的有趣歌曲,拼貼了巴哈(也譯巴赫)的代表作,包括大家耳熟能詳的《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改編者還為巴哈音樂填詞,故事講述巴哈完成了觸技曲卻不知道該怎麼加入賦格部分,非常苦惱。
苦惱中,歌手們哼起《G弦上的詠歎調》,假聲男高音扮演巴哈妻子安娜·瑪格達蓮娜(Anna Magdalena Bach),以主旋律温柔唱出一段善意的反詰:“你不是説過嗎,只有12個音符,用用腦啦,12個音符有多少種組合可能性?”
答案可以是無窮無盡。
在音樂歷史上,人們很少會在意巴哈妻子是何許人。安娜·瑪格達蓮娜20歲的時候嫁給36歲的巴哈,他們當時分別在安哈爾特-克滕親王的宮廷裏擔任女高音與音樂總監。安娜·瑪格達蓮娜是巴哈的續絃之妻,為他生下13個孩子,當中七人早夭。不過安娜·瑪格達蓮娜絕非弱女子,持家有道,巴哈死後,繼續照顧着大家庭,包括出版了巴哈的《賦格的藝術》,也為後世保留了珍貴的巴哈手稿。
探索中年女子情愛世界
安娜·瑪格達蓮娜·巴哈這個名字,出現在已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奎斯(簡體版譯馬爾克斯)的遺作《八月見》(簡體版譯《我們八月見》),是小説的主人翁。馬奎斯無意書寫歷史上的安娜·瑪格達蓮娜,但是他挪用了安娜·瑪格達蓮娜音樂世家的關聯,在濃濃西方古典音樂(及其變奏的)氛圍裏,演繹一幕幕關於愛的冒險與懺悔之旅,探索中年女子的情愛世界。
延伸閲讀
[馬爾克斯御用英文譯者伊迪絲J·格羅斯曼逝世
](https://www.bdggg.com/2023/zaobao/news_2023_09_05_631277)
《八月見》的西班牙原文、英文、中文等版本同時在今年3月於馬奎斯逝世10週年之際出版。他的兩個孩子在前言透露,馬奎斯晚年受記憶衰退困擾,絕望又挫敗,一邊與記憶賽跑,一邊追求完美的藝術性,而這本書就是馬奎斯“頂風破浪克服萬難的最後一次創作出的果實。”
馬奎斯的兒子貢薩洛3月初在馬德里推介馬奎斯遺作《八月見》。(路透社)
馬奎斯曾囑咐孩子毀掉《八月見》的手稿,但他們沒有這麼做,靜置多年,讓時間幫忙做決定:雖然這不是馬奎斯最好的小説,但還是保留了馬奎斯創作裏一貫的詩意與精彩的説故事技巧。編輯克里斯多巴·培拉在後記詳述了《八月見》從1999年首次以短篇小説的形式與讀者見面之後,馬奎斯五個版本的擴寫,及其困擾。
如今這部塵封多時的中篇小説終於示人,讀完其實不會感覺不完整,也沒有太多矛盾之處。故事並不複雜:一箇中年女子,46歲的安娜·瑪格達蓮娜於8月母親忌日,獨自前往母親墳墓所在的小島,遠離丈夫兒女,偷嚐禁果,在酒店與剛邂逅的男人享受性的冒險。從此,每年8月掃墓,安娜·瑪格達蓮娜就像那些遷徙到酒店湖畔的大藍鷺候鳥一樣,每年定時前往小島,在豔遇的期待與絕望中掙扎。
安娜·瑪格達蓮娜發現,愛與性難以切割。在歡愉之後,她瀟灑不起來,甚至懷疑起丈夫。她的愛與冒險,始終籠罩在母親的死亡陰影中。
愛情與慾望是馬奎斯小説的核心主題,尤其是1980年代以降的《愛在瘟疫蔓延時》《關於愛與其他的惡魔》與《苦妓回憶錄》,而《八月見》是這系列的最終章。
馬奎斯是拉美魔幻寫實文學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包括《百年孤寂》,1982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2014年逝世。(互聯網)
《愛在瘟疫蔓延時》寫一對青梅竹馬等了半世紀的苦盡甘來(儘管男主角阿里薩在肉體上不斷狂歡,但愛情裏保持貞潔);《關於愛與其他的惡魔》寫牧師與12歲少女之間禁忌畸戀的悲劇;《苦妓回憶錄》是90歲老男人與雛妓共度良宵的詭異慶生與困惑;《八月見》則是中年對性與愛的最後一搏,同時也直面女性在男性宰制的世界裏,總是備受婚姻枷鎖,性別桎梏,不得自由的境遇。
簡繁華文版本一起推出
華文世界一次過推出簡繁兩個版本,中國南海出版公司簡體本由侯健翻譯,台灣皇冠叢書繁體本則由葉淑吟翻譯。簡體版收錄西班牙文原版前言與編輯後記,沿用了原版封面;繁體版除了前言後記,還收錄作家謝哲青寫的推薦序,以及台北醫學大學副校長張淑英撰寫的導讀。
兩個版本譯筆各有特色。這裏篡改一下本文開頭引歌中安娜·瑪格達蓮娜的提問:一段文字能有多少翻譯的可能性?抄錄簡繁兩版本女主角第一次偷歡之後的場景,請讀者判斷:
簡體版:“突然,如死神降臨一般,她驚恐地意識到,此生第一次和丈夫之外的男人過夜發生了關係。她驚恐地轉過頭看去,可他已經不在了。浴室裏也沒有他的身影。她打開大燈,發現他的衣服也不在原處了,而她亂丟在地上的衣服已經被他帶着幾近愛意的情感疊好放在了椅子上。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對他一無所知,甚至他的名字也不知道,那個瘋狂的夜晚留給她的,只有暴風雨淨化之後的空氣中依舊瀰漫着的悲傷的薰衣草香。”
繁體版:“突然間,一道恍若死亡的光束劈來,她驚覺自己出軌,生平第一次,她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上牀。她心驚膽跳,轉過頭去看他,卻不見他的蹤影。他也不在浴室。她打開所有的燈,看見他的衣服已經不在,相反地,她本來扔在地板上的衣服,被一雙充滿愛憐的手摺好擺在椅子上。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他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這個瘋狂的夜晚留給她的,只有一股悲傷的薰衣草香,飄散在暴風雨洗滌過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