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陳思潔:木頭人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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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木頭人——”
“三……二……一……木頭人——”
那是我今天1001次轉身了。
望着完全沒人的場面,我還會愣好久,直到現實潑的冷水漸漸滲入我的身體,把我凍醒。幾年來,我已經敢肯定,除了我,這個地方沒有別的木頭人了。我就是這裏的異類,只有躲躲藏藏的份。
木頭人本性被動,無趣無聊,還有點死板,自古就不怎麼討人喜歡。木頭人的內心也沒有什麼意思,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心,靈魂最深處昏暗、空洞,只有木頭的紋理靜靜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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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人們説起這個七彩人間,可以滔滔不絕,而我卻還在將我世界的“黑白灰”全部命名成他們口中的“紅橙黃綠青藍紫”。
幾年了,我一直躲在滿是灰塵的角落,看着那些沐浴在陽光下的人。那照耀他們世界的光,是我曾經不斷伸出手,只為觸摸的熾熱。這些人每天都會在草坪上三五成羣,嘻嘻哈哈像春天的小鳥兒,手拉手圍成一圈。只不過,這一天,他們發現了角落裏的我,還想拉着我和他們一起玩。
那一刻,我可慌了。
“我可是個木頭人啊!”
不過,他們完全不顧我的意願,緊緊拉着我的手,興奮地轉起圈來,還越轉越快,直到大家互相撞到彼此,一起跌落在柔軟的草地上。除了我,其他人全部爆笑起來。
這可不能怪我,我這輩子都沒怎麼動過,而此時的我只覺得頭暈乎乎的。陽光照在臉上火辣辣的,我已經能看到我的臉頰有多紅了。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怎麼不一起笑,不好玩嗎?”有個人指着我。
“不——”誰知我一張開口,瞬間所有人都瞪向了我的方向。
“哈哈哈……沒什麼,好玩的……”我模仿他們笑了幾聲,卻只覺得自己聽起來像個癩蛤蟆。
“你笑得好怪!你的鼻子好像還在變長呢!”
“哈哈哈……是啊……”我用手擋住我的鼻子,只希望它不再變長了。木頭人從小就被警告,要嚴格遵循木頭的紋理生活,鼻子變長就是我違心撒謊的懲罰。
“我們繼續玩吧!”
説罷,人們都衝到了草坪的另一邊。
“都不等我,你們真過分!”一個胖乎乎的人氣喘吁吁地追了過去,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似乎是生氣了。
不久,原地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望着遠方的人們,不知所措。我能追上去嗎?我也該生氣嗎?哪怕我們都是人,我和他們還是隔着一堵往上無限高、往下無限低的透明牆。他們擁有各種情緒理所應當,可是木頭人本就沒有心,要擁有情緒也必須先有資格。畢竟,木頭人一族一直只是不重要,連主見都不敢有的木頭。木頭的紋理第一次蔓延得如此快速,它急促地提醒我,是時候回去我的角落了,人們的心太小了,容不下我的。
就當我正要走回去時,他們一大羣人圍過來質問我:“你怎麼不過來玩?”
“我……我正要過來的。”我立馬捂住我又要變長的鼻子。
那天過後,我的鼻子變得和老祖先的鼻子一樣,越來越長了。我原本空洞的靈魂深處也變成了一個情緒工廠。那裏亮着一盞煤氣燈,時時刻刻提醒我這是充滿陽光的七彩人間。
人們説真心話時,喜歡用右手撫着左胸上方,説那裏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我學着人們,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靜靜聽着那裏空蕩蕩的回聲。
“不被容納的不一樣,怎麼都是錯的。”
代代木頭人體內之所以沒有心,是因為他們都傻傻地把它交給了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