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李畫揚:紅雨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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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雨不斷,雨水劃破裸露的鋼筋,生澀地在生鏽的鋼筋上蠕動,雨量大到逐漸佔領了整個房間的水泥地板。這般大的雨,它帶來的風化為冷箭刺進我的身體,撕咬我的肌膚。
連續下了一週的雨,我難以走出這座僅稱得上落腳點的爛尾樓。即使走出去,也是死路一條。沒有工作的機會,沒有買房的資格,甚至是沒有進餐館的許可。我逃竄到這裏苟延殘喘,已然是萬幸。
吃一些死老鼠,喝雨水,在爛尾樓附近找一個地方解決必須解決的事情,然後留給雨來沖刷。被困的第一天,我仍充滿希望,在牆上劃下一條槓。划着划着,我便忘記了何時要劃槓,於是自然而然就不劃了。
空空如也的樓層,天花板都要少半塊,雨水毫不客氣地當自己是主人,大搖大擺走進來。窗户沒有窗,房子沒有門,我躺在水泥地上,雨水爬着來找我,浸濕我的後背。不分日夜的雨,不知疲倦的雨,在這樣的雨裏,我安然地入睡,睡夢中,我漂在陽光明媚的北半球海上,温熱的海浪搖晃着我,加劇睏意。
不久,響徹天際的雷聲叫醒了我,類似半室外的環境使我不由開始害怕,背被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液體打濕,風一吹,我便止不住顫抖。一道閃電陡然劈下,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在我眼前,來人身上飄出一股與我截然不同的氣味,他既不落魄也不慌張。穿着得體,除了衣服有些狼狽地被打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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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日狂風暴雨肆虐,我被風雨日夜拷打,分不清晝夜,不知自己是人是鬼。男人的五官在我眼中模糊不清,彷彿是一片被隕石砸出窟窿的坑。閃電時我抬手遮了下,比起牙醫的燈光更令人不適,男人的臉在閃光中扭曲,又或許是我沒看仔細。
我還未來得及分析眼下的情形,只見男人從腰後掏出一把手槍,黑漆漆的槍口對準我,我試着透過槍管看槍中是否有子彈。我不明白他為何想殺我,我並不是值得浪費一顆子彈殺的人,即使他不殺我,我也會在惡劣的環境和絕境中走向滅亡。這一切都毫無道理。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於迷茫,男人放下手槍,觀察研究動物那樣觀察我,在我面前踱步。我只看到密密麻麻的銀絲,像下雪花的老款電視機,懷疑我的大腦是否出了故障。男人的身影出現重疊,起到了很好的催眠效果。
不知何時,連綿的雨止住了。男人的臉有逐漸變得清晰的趨勢,我不敢看了,忙轉過身去,卻發現背後是沒有窗户的窗,腿軟到跌坐在地。從兩天前開始,我就已經慢慢無法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了,當我在夏威夷的海上飄蕩時,才能隱約聽到它微弱的生命。此刻我的心臟突兀地猛烈跳動,我虛弱的身體卻無法再支撐它的野心,呼進的空氣都變成鋒利的碎片,使我全身上下都在大聲喊疼。
男人就這麼看着我,好似一場動物表演。他正想要上前補了沒開的那一槍,一根鬆動的鋼筋不偏不倚徑直串起了他。隨即一場紅色的流星雨從天花板上狂奔下來,如同鬥牛場上鬥牛士手中飄揚的紅色綢緞,瀟瀟灑灑滑落。他的軀殼分解為一顆顆落下的流星,紅色的流星,點綴了色彩單調的水泥地。無數只老鼠從他碎裂的軀殼內湧出,像一場洪水沖刷趨近於全紅的水泥地,它們互相踩踏,四面散去,最後只剩下一具骨頭架子,和在紅色流星雨前許願的我。
雨又悄悄下起來,紅色的瀑布流向沒有門的門,澆灌沒有草的草地。
